我没接她的话,转而说:“做人这个事啊,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萤火虫都要认识三个才好啊。”
她就不啃声了,沉吟了一会,提醒我说:“你不打个电话给刘书记拜年?”
“不打了。”我说,加大油门。
车到她家楼下,看到前面逶逶迤迤地走着一个女人,背影很熟悉。
刚想张口,黄微微叫道:“咦,哪不是薛冰么?她来干嘛。”
我吃了一惊,在黄微微家门口遇到薛冰,这让我始料不及。
薛冰大概感觉到了后面的车,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刚好与我们相遇,顿时惊讶得张大了嘴。
黄微微打开车门下去,握着薛冰的手道:“薛老师,你去哪?”
“我来给你拜年。”薛冰没看我,轻声道。
“给我拜年?”
“就给你拜年啊。我得谢谢你帮我调工作。我们乡下人,讲究知恩图报。”
她的话我句句听在耳里。这几句话,像一记重锤,敲打着我的心。
我尴尬地移开眼,装作欣赏风光,四处漂移。
黄微微也尴尬,但她马上就调整了情绪,叫我道:“陈风,快请薛老师进屋。”
黄部长还没起床,屋里只有陈雅致局长一个人。
看到我们进来,惊喜地冲楼上叫:“老黄,微微回家拜年了。”
这句话,温暖了我。
我赶紧趋步向前,乖巧地叫了一声:“阿姨,新年好。”
陈雅致惊讶地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一眼瞥到我们身后的薛冰,更是一头雾水。
黄微微介绍道:“妈,这是薛老师,来给您拜年。我刚在楼底下遇到了。”
陈雅致局长淡淡地笑了笑。薛冰这个名字,她自然一点也不陌生。
“你们先坐。微微,我去叫你爸。”
陈雅致局长快步上楼去了,客厅里我们三个人站着,居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良久,黄微微才找回主人的感觉,招呼我们说:“快坐呀,都站着干嘛?”
薛冰手里也提着一些礼物,听到黄微微的招呼,自然而然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
我刚想伸手去接,黄微微却抢先一步接过去,搂着薛冰的肩膀亲热地说:“薛老师,你来就行了,还带什么礼物呀。”
黄微微没吱声了,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说:“陈风,你去放好。”
黄微微的指使,让我心里有点不痛快。我知道她是故意的,但我没有表露出来。
“陈风,去倒茶来。”她再次指挥我。
我装作乐颠颠的样子去倒茶,还没端上来,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就看到黄山部长披着衣服下楼来。
客厅里的薛冰赶紧站起身,迎着黄山部长的目光,叫了一声:“黄部长,新年好。”
黄山部长一看,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转瞬即逝。
这一切,我尽收眼底。
黄部长饶有兴趣地叫薛冰过去,认真地看了几眼,想了想道:“你是文化馆的?”
薛冰笑颜如花,点头答应道:“黄部长您的记性真厉害。我确实是文化馆的小薛。”
我和黄微微如坠五里云中。黄部长日理万机,怎么会认识文化馆的一个年轻老师?他们之间的工作,根本就没半点交集啊。
薛冰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疑惑,淡淡一笑道:“年前部长来我们文化馆检查工作,我带着孩子们作了汇报演出,因此认识了。”
我还是不解,组织部长去文化馆检查什么工作?一个文化馆,属于区政府下面机构,一般没什么大事。尽管挂着文化的牌子,做的却是培训的勾当。即便是文化馆长,最多也就是股级干部。
黄山部长正厅级,管的是干部考察升迁,与文化事业,八竿子也打不着。他去文化馆检查工作,而且还看了汇报演出,怎么回事?
还是黄山部长道出了原委。说是台湾回来个诗人,此人在国际诗坛上也有名气。诗人祖籍是我们衡岳市的,爷爷还埋在衡岳市的土里。诗人是文化人,文化人自然要做文化的事。市委宣传部长不敢怠慢,陪着诗人回故乡,吃土菜,访了两天,觉得没什么文化可以让诗人感受,就找了个文化馆,指定去参观。
宣传部长是个女人,年纪大了,本身没什么太多的文化与修养,又在官场混了一辈子,深知台面的重要性。于是央请了黄山部长作陪,一起去了薛冰所在的文化馆。
要说薛冰的文化馆,在衡岳市的文化圈里,还是首屈一指的。
首先有几个挂着全国书法协会会员的人,又有一个出过几本不太红的小说的作家,还有一个民间的诗社,聚着一帮子无病呻吟的人。
更值得一提的是,文化馆几十年来一直操着培训舞蹈、音乐、绘画、书法的行当,这几年在全国性的比赛中,获得过几次奖。市里把文化馆树为文化典范,但凡是有上级领导或者贵宾来,基本都会去文化馆坐坐看看。
机缘巧合,黄山部长就看到了薛冰带着孩子们的演出。
演出结束后,文化馆盛情邀请诗人留墨宝,又是薛冰研磨铺纸,递朱盒玉章,一通下来,惹得诗人赞口不绝。
事后,文化馆再请诗人入席,尝衡岳民间土菜。
本来黄山部长要走,无奈宣传部长拖着死命不让,兼着诗人要与黄部长谈《资治通鉴》,于是留下来一起进膳。诗人意气风发,八十岁的人了,还是看不尽人间春色,拖着薛冰一起入席。
薛冰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辈,哪里有资格与领导同席?文化馆长因此急得尴尬无比,搓着一双手,面红耳赤。
黄山部长岂能看不出馆长的意思?大手一挥道:“吃个饭,哪有那么多规矩?”
薛冰入席,席间觥筹交错,诗人席间要高歌一曲,请求薛冰同唱。
薛冰大方起身,两个合作一曲《绿叶对根的情意》,博得满堂彩。
知道了原委,我们都笑。黄微微更是乐不可支,说:“这个诗人,可有点意思。”
薛冰低眉敛首,轻轻叹道:“这写诗的人,都是些无病呻吟的主。好端端的一个事,在他们看来,仿佛全世界都欠着他们一般。”
黄山部长大笑,笑声居然有穿透屋顶之势。
陈雅致局长刚好过来,不明白黄山部长为何如此开心,心里自然高兴,跟着一起微笑。
笑过后,黄部长问道:“小薛同志,今日大年初一,怎么来我家?”
薛冰脸上一红,轻声道:“我来感谢微微。”
“她什么值得你来感谢?还是大年初一。”
“黄部长,您可能不知道,我来文化馆前,是乡中学的音乐老师。是微微帮了我。让我有一个更广阔的舞台。”薛冰看一眼黄微微,眼睛里盈满感激。
黄山部长哦了一声道:“还有这回事啊。看来我们的微微还是慧眼识人嘛。”
陈雅致局长立即打断道:“微微自然有眼光。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她干什么?今日过年,都是全家团聚的日子。小薛老师不回家团聚么?”
薛冰淡淡一笑道:“本来我是打算回乡下去过年。可后来一想,做人这事,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微微让我重生,这样的大恩,也只有大年初一的日子,才配得上表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