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嘻嘻哈哈的,看似没半点心机,实际上透露出隐隐的不安。
“你们肯定没我住的地儿。”她说,低首舀了一碗鸡汤,递到我娘手边。
黄微微尴尬地笑了一下说:“枚竹还怕没地儿住么?我们是三房。”
“什么时候搬?”奚枚竹淡淡地问。
“等我们结婚了就搬。”
“什么时候结婚?”
“看你哥的时间吧。”黄微微没有半点的羞怯,仿佛在谈论别人的婚嫁一样,轻松而自然。
“先过早,先过早。”我转移话题,夹起一个鸡蛋放在她面前的碗里说:“吃个鸡蛋,团团圆圆。”
黄微微嫣然一笑,低头咬了一口。
“娘,过完年,这条街就要拆了。”黄微微喝了一口汤说。
“听谁说的呀?”我一惊,这么个消息,我半点不知道。
“我妈。”
“真的假的?”
“能有假吗?旧城改造啊。”
“这条街,可有百年历史了。”
“千年历史也要拆啊。破旧立新啦。”
“这条街,可有一半是我外公家的。”我笑,拿筷子穿过一个鸡蛋,举在眼前,一字一顿地说:“我应该找政府要回来。”
“风儿呀,多少年的事了。算了吧。”我娘站起身,掸了掸衣襟:“天明了,去小黄家拜年,别失了礼节。”
奚枚竹赶紧起身扶住我娘,送她回房间。
桌子边就剩下我们两个。
我们相视一笑。
黄微微夹起一个鸡爪给我,甜甜蜜蜜地说:“老公,多抓钱啊。”
我故意端详着鸡爪,面露难色。
“我当干部的,怎么能抓钱呢?”
“哪你抓什么?”
“我抓……”作势欲扑。
她吃了一惊,扭头去看我娘的房门,嗔怪道:“流氓。”
我嘻嘻地笑,道:“这流氓,耍给老婆,理所当然。”
她就红了脸,轻声道:“要耍,也不能这样嘛。”
“你要哪样?”我步步紧逼。
“我不理你了。”她气急败坏地把鸡爪扔到我碗里,起身要走。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色迷迷地笑。
我由衷地佩服奚枚竹的心细。她为我准备好的拜年礼物,充分体现了家有女人的好处。
一对好酒,一条好烟,两盒高级滋补品。价值不菲,档次不低。
我拿在手里掂了掂,笑着问黄微微:“还差什么不?”
“你说呢?”她反问我。
我搔搔后脑勺,实在想不起还差什么。
“这些,没有当初你拿到我们家的东西朴实了。”她说,转身进屋拿了自己的手提包。
当初?当初老子是个小秘书,想送好东西,你们家会收吗?那个时候,我跟你算是素未谋生,跟你爸你妈更是十杆子都打不着。陌生人送的东西,谁敢随便收?
我那时候送土特产,是因为我是小乡干部,我入乡随俗。那时候东西虽然朴实,却能真切表示我的感情。
黄微微见我还站着,催着我走。
奚枚竹也在一旁催我,说拜老丈人的年,不能在下午,要赶在中午十二点前。
她的这套规矩理论我从没听过,但我却不想反驳。毕竟,我已经做好了去拜年的准备。
出了门,把车打着,预热了一下,朝她家开。
路上接到了几个电话,是余味和朱花语他们的拜年电话。余味说他大年初三就来衡岳市。
我没问他来做什么。他一个司机,要正月初八才上班,现在是他休假时间,他去哪里,管我屁事。
挂了电话,转头去看黄微微,发现她正借着头顶的车镜,在细细地描着眉眼。
我笑道:“在家怎么不化妆啊?出来化妆,给谁看?”
黄微微嘴一撇,道:“女为悦己者容,你说我化给谁看?”
“我呀?”
“你说呢?”
“在家怎么不化?”
“我怕你娘看不惯啊。老年人,一般不喜欢别人涂脂抹粉。”
“奚枚竹就没化妆。”
我心里一动,想道,奚枚竹这女孩子天生丽质,不化妆比化妆还清秀脱俗。可我这个想法却不敢说出来。
“她跟你,不一样。”
黄微微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头,继而又摇摇头,叹口气道:“确实,我是你老婆,她是你妹妹。是不一样。但在化妆这个问题上,我只要在你们家,就一定不化妆。”
“有时候,化妆是对人的礼貌,也是一种习惯。”她总结道:“比如我妈,不化妆是不出门的。”
我点头,认可她的说法。脚下加油,车像平静湖面上的一条船,平稳地朝前驶去。
街上走着三三两两的人,红红绿绿的衣服点缀在天地之间。
不时有鞭炮声响起,两边的街道上,还有昨夜遗留下来的烟花桶。
衡岳市过年不禁烟花炮竹。虽然市政府每年过年前都会发布禁令,但从来就没有人执行。家家户户过年,都仍然像比赛一样,换着花样放。
过年不放鞭炮,这是狗屁道理!
中国人过年,几千年传统习俗。每个人的潜意识里,过年是最大的事。
不管什么样的人,心底都有着一个过个好年的愿望。从年头到年尾,辛苦劳碌,就是等着过年时长吁一口气。
而过年最好的表现方式,就是放烟花爆竹。
古时候有个传说,说爆竹是驱邪的东西。现在我不持这个思想,但我一直认为,过年,只有在炮竹声里,才有真实感,才有喜气。
车过一个圆盘路口,看到岗台上有个人在指挥,定睛一看,居然是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歪带着没有帽徽的大盖帽,一板一眼。
我就笑出来,黄微微看我笑,也抬眼去看。一看,羞得面红耳赤,拿起小拳头擂我,嘴里骂道:“陈风,你要死啊。”
我笑道:“我又没叫你看。”
“你个流氓。”她掏出电话,给交警队打。
我从她手里抢过电话说:“大过年的,算了。”
她还不依不饶,我干脆把她的电话扔到车门边的箱子里,不理她。
正在纠缠,我的电话响起来,是钱有余打来的,兴高采烈的叫:“老弟,发财啊。”
我唔了一声,笑道:“老钱,新年好。”
钱有余嚷道:“老弟,在家吧?我去拜年啊。”
“不是拜了么?”
“不是你。我去给我老娘拜年。”
“你老娘?”我糊涂起来。钱有余老娘几十年前就死了,哪里出来一个老娘?
“你娘就是我娘。我做儿子的,大年初一不给老娘拜年,说不过去。”
我哑然失笑。钱有余你个老家伙,怎么就把我娘认作你娘了?
“我出来拜年了,不在家。”我委婉拒绝他。
“你拜你的,我拜我的。”他挂了电话。
“谁呀?”黄微微问我。
“钱有余。”我回答他,嘴角漫起一圈微笑。
“那个包工头?”
“是。不过不是包工头,是企业家。”
黄微微鼻子哼了一声,说:“这些人,以后少来往。”
我心里老大不高兴。钱有余算是我患难中的朋友。没有钱有余,我的苏西乡腰杆子硬不起来。
黄微微大概感觉到了我的不快,轻声说:“这些人没文化,素质低,降低你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