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去了。在家一样的复习,还有小梅姐和老妈你的关照,为什么还要去啊?单是洗衣服,就害苦了我。原来在学校读书还有洗衣房,这乡里,就只有两只手了。”何家潇叫苦连天,伸出一双手给妈妈看,说:“老妈你看,脱了两层皮了。”
“不去也可以,在家就给我老实复习,不要有其他的心思。”宛如舅妈伸手摸了一把儿子的头发,无限爱怜地说:“家潇,你不考个研究生,今后拿什么跟人竞争啊。”
何家潇乖巧地回答道:“我知道,妈,你放心。”
“好像你不让我放心啊。”宛如舅妈叹了口气:“陈书记的女儿找你有什么事啊?”
“你是说陈萌啊。”何家潇笑起来,满脸幸福的样子:“妈,你见过她了?”
“见过了。”
“怎么样啊?”何家潇得意洋洋地说:“漂亮吧!”
宛如舅妈嗯了一声,说:“多大啦?”
“没多大。”
“没多大是多大?”
“就比我大一点点。”何家潇从妈妈的口气里闻到了火药味,起身想走:“妈,我去洗脸。”
“先别洗,都坐了这么久了,还急着这几分钟。你跟我说清楚,你们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啊。”何家潇轻描淡写地回答:“一个院子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朋友而已。”
“家潇,你是知道妈的心思的。”宛如舅妈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老何家,可不能找大媳妇。”
何家潇尴尬地笑道:“妈,你想到哪里去了,没那回事。”
说完抽身上了楼,再也不肯下来。
宛如舅妈明白事情绝对不是儿子说的那么轻巧,感觉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憋得难受,就叫小梅姐倒了一杯水喝了,自己起身走到屋外,立即被午后热烈的阳光包围起来,鼻子一痒,舒舒服服打了一个喷嚏。
她眯着眼睛站在太阳底下,任由热烈的阳光抚摸自己的身子。这样的阳光在老家北方早就看不到了,北方的这个时候,已经是白雪飞扬,银装素裹的世界。她不禁怀念起北方来,鼻子里似乎闻到了家乡饺子的味道,她鼻子一酸,差点就流下泪来。
小梅姐跟着出来,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这件披风是宛如舅妈从老家带来东西,跟着她走南闯北,驰骋万里,曾经在许多的社交场合上出尽风头。
秋后的太阳虽然很热烈,却没有了夏日里的旺盛。太阳光懒洋洋的射下来,被遮住的地方隐隐透出一股阴凉来。
“小梅啊,你在何书记家干过几年啦?”宛如舅妈关切地问。
“三年了。”小梅姐怯怯地回答。她眼前的这个女主人,从回家的第一天起,就似乎带着一股敌意,一股说不清的敌意,让她在很多时候,总能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不短了呵。”宛如舅妈看了一眼小梅姐说:“家里还有什么人哪?”
“父母都在。我老公的父母也都在,两个孩子,大的读三年级,小的明年要上幼儿园了。”小梅姐把披风给宛如舅妈披上,细心地抚平一个小小的皱褶。
“丈夫在哪里工作啊?”
“搞建筑,一年四季在工地干活。”
宛如舅妈哦了一声,伸手抚了一把头发,回转身对小梅姐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小梅姐不敢拒绝,只好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女主人第一次问她家里的情况,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就好像她第一次晚上出门去上夜校,女主人对她读夜校感兴趣一样。那一次,女主人知道了她读夜校是何书记的主意,从此就再也没有问过她任何的事。
两个人出了家属大院,沿着一条遮天蔽日的林荫小道慢慢朝前走,快到丽湖公园门口,宛如舅妈停住了脚,招手叫小梅姐过去,说:“你去买两张票,我们去公园里走走。”
小梅姐从身上拿出市委家属大院的进出证说:“我们有这个,不要买票的。”
宛如舅妈浅浅一笑,转身往回走,说:“进个公园,就不要搞什么特权了。算了,不去了,回家。”
走了几步,突然问小梅姐说:“你说家潇是不是在跟陈书记的女儿谈恋爱?”
“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要你说个意见,就那么难么?”宛如舅妈不高兴地瞟了小梅姐一眼。
“我看不出呢。”小梅姐半天挤出一句话,不敢看女主人的脸,低着头慢慢地跟着移步。
“家潇这孩子,来到衡岳市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宛如舅妈烦躁地摇摇头:“你给我记住,以后这女孩子再来找家潇,就说他不在家,出去旅游去了。”
“他们有电话呢。”小梅姐小声地说:“怕是瞒不住。”
“你不要管,其他的事,我来安排。”宛如舅妈加快脚步,在门口哨兵的敬礼中进了家属大院。
我给家潇打电话,要他赶过来看开棺,接电话的却是宛如舅妈,她在电话里告诉我说:“陈风啊,家潇学的是市场营销,考的研究生是行政管理,跟考古没半点关系,就不要叫他去了吧。”
挂了电话,我一阵郁闷!
何家潇跟着陈萌一走,石棺暂时安定下来。我和郭伟围着石棺绕了两周,像鼓足气的两个皮球,随便往地上一摔,就能蹦起老高。
老鹰嘴村的人虎视眈眈,群情激昂,开口闭口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理应归老鹰嘴村人所有,政府凭什么霸着?就在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赵半仙拄着拐杖颤巍巍被人扶了来,一头扑倒在石棺前,嘴里哭喊着叩头。
赵半仙的出现让事态越发复杂起来,摆在黄土间的石棺孤零零地朝天放着,如同千年前的一个老人,瞪着惊恐的眼神,看后世手舞足蹈表演。
赵半仙哭喊一阵后,见我和郭伟没半点表示,就像泄气的皮球一样跌坐在石棺前,手抚棺壁,气息沉郁,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露出狰狞的表情来。
“我早说过啊,土地庙供的不是土地神,是我们祖宗啊。”赵半仙掐着指头说:“土地庙几百年的历史,想拆就拆了,没烧一张纸钱,没请神离位,犯天条咧。”
我和郭伟冷眼看着赵半仙拙劣的表演,一言不发。
赵德全不失时机凑过来,陪着笑脸说:“书记、镇长,你看啊,这确实是我们老祖宗的遗骸,还是让我们选个好地方葬了吧。暴棺一天了,对不起祖宗啊。”
郭伟寒着脸质问道:“你凭什么说是你祖宗?”
赵德全斜眼看赵半仙,从屁股后面掏出一本古书,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页,指着一行文字说:“谱书里有记载,赵氏五世祖葬老鹰嘴坟山,坐北朝南。”
“五世祖?”我笑起来:“你现在是第几代了?”
“按谱书算,我是第二十八代了。”赵德全掐着手指数着辈分排序:“祖德济世芳。我是德字辈,后面还有三代,再往后,要重新修谱排序了。”
我从他手里接过谱书,这是一本有着年代的老书,纸质泛黄,有几页已经破损,看不出内容了。
“是不是你老祖宗,我说不算。再说,二十八代了,跟你也没多大的关系了。”我合上谱书,递给赵德全,语重心长地说:“赵村长,你是一村之长,做事要看清形势。国家有法律规定,地底下的东西都属国家所有。我劝你眼睛不要盯着这些东西,安安心心带大家回家去。就算真是你祖宗,国家也会给你有个说法。围在这里,你们想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