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涵宇见我半天没动,自己从包里抽出一叠钱扔在桌上,接过别人手里的牌,敲着桌子说:“都下,都下,我做庄家。”
毛平用手掌盖着钱,嘴里一个劲喊:“发牌发牌。给陈乡长发一份,还由得他了?”
邓涵宇就开始发牌,发一张顿一下,说:“试手气啊。”
毛平看了一眼牌,嚷道:“没得试。”
说完把牌翻过来,喊道:“九点。”又把发给我的一份翻过来:“八点。”一手举着三张牌,盯着邓涵宇:“看牌看牌。”
邓涵宇把牌小心地拿到眼前一张一张地慢慢展开,脸上浮起一层笑,把牌扔到牌堆里,骂道:“操,昨晚老子老实一晚,还晦气。”
众人就笑,知道他是最小的一副牌,都伸出手叫:“给钱,给钱。”
邓涵宇从一叠钱里抽出十几张,一一赔给我们,又开始发牌。
几轮下来,我没出一分钱头本,倒赢了几百块,毛平赞叹道:“到底是年轻人,火气旺,手气好。”把钱递给我说:“你自己来?”
我摇头拒绝,站在他身后看他们玩。
突然响起来,掏出来一看,居然是郭伟打来的,问我怎么不回房间,去了哪里?
我受宠若惊啊,郭伟这段时间一个电话也没打给我,今天来电话,看来找我有事?我连忙回答说就在楼上,马上下来。一边说,一边对毛平做个手势,告诉赢来的钱全归他,自己拉开门,一溜烟下楼。
郭伟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心不在焉地拨台。见我进来,没好气地说:“去四楼联络感情了?”
我摇摇头说:“联络什么感情呢?毛镇长拉我去看看四楼住哪些乡镇。”
“都看清楚了?”
我尴尬地笑,没回答。
“有什么好看的。”郭伟自言自语地说:“楼上住的都是有钱的乡镇,几年前就这样安排了。我们乡镇没钱,就应该被人家踩在底下。”
我笑着说:“郭书记,现在我们也不是没钱。没钱好办,没资源就真没钱。”
“你是想着你那个矿泉水厂?”
“没有啊,除了矿泉水厂,苏西乡的资源多着呢。”
“最好是不要想。”郭伟把遥控器扔到床上:“邓涵宇不会轻易撒手。我们拉他的人,等于在他心尖上剔肉,你那个钱老板再牛,胳膊还能扭过大腿?邓涵宇随便想个办法,就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候把我们也拉下水,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值得吗?”
“没那么复杂吧?”我迟疑了一下。
“陈大乡长,理智一点好不好?你没想过,你是拿土地跟人家换,人家到时候搞个半路工程,你怎么死都会不明白。”
“哪他不是亏得更多?”
“他亏个毛。钱又不是他钱老板一个人的,何况,还有个邓涵宇站在他背后。”
“真不搞?”
“不搞。”
“骑虎难下了啊。”我哀叹道:“这个时候不搞了,以后怕会吓到别人不敢来投资。”
“管我们什么事?”郭伟道:“没人就没人。苏西乡过了多少辈子的人,没见着不投资会死人的。再说,我们还想着在苏西呆一辈子?”
“我也没想。”我说,笑笑,进了洗手间。
“你当然不用想,就算你想,别人也不会让你在这个山沟里呆。”郭伟隔着门喊道:“回去就给姓钱的打电话啊,就说这个项目我们苏西乡不搞了。”
我扭开水龙头,浇了一把水在脸上,抬起头对着墙上的镜子,咬牙切齿地做着鬼脸。
关培山在大会上点名批评朱仕珍,当即引起会场一阵骚动。
从关培山的发言中,可以历数朱仕珍的诸多作风问题。在担任苏西乡人大主席期间,朱仕珍未能严格履行基层人大代表的遴选资格,乡代表组成人员全部是朱仕珍一人说了算,犯了严格的官僚主义作风。代理乡长期间,未能合格履行乡长职权,在通路工程中造成人员伤亡,属于严重渎职。担任烈士陵园管理处主任以后,不能发挥主观能动性,且有索贿行为。基于以上情况,决定给予朱仕珍双规。
关培山话一落,县纪委的两名干部走到朱仕珍身边,带着他离开会场。
干部大会开到此,基本算是结束。关培山第一天会上提出的要揪出一批干部的诺言得以实现,朱仕珍成了本次会议的唯一牺牲品。
干部们都松了一口气,看着朱仕珍被带离会场,人人如释重负。
两天的干部作风整顿大会,最后以双规朱仕珍收场,既在意料之内,也在情理之中。全县二十四个乡镇,四十八个书记镇长,六十多名直属局委办一把手,碰谁都有可能引发一场地震。在未宣布之前,干部们都担心悬在头顶的剑会落下来斩了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干部,没有一个干部的屁股是干净的,不查都是海瑞,一查全是和。
即便如我,也有点揣揣不安,毕竟,苏西乡的乡镇企业,还是一笔糊涂账。
昨夜所有干部都没睡好。毛平在四楼赌了一夜,早上我起床出门刚好碰到他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看到我,疲惫地笑。
“一夜没睡?”我打着招呼,准备越过他下楼。
毛平摇头,拍拍口袋说:“老子杀富济贫一晚上。”
“有收获?”
毛平神秘地笑,凑过来说:“万把块,够得镇养老院一个月生活了。老子正愁着呢,养老院里几十张嘴,我拿什么喂啊。这下好了,这个月老子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你私人出钱?”
“都是快要入黄土的老人,镇里就是把油榨干,也没办法维持下去。不能让他们饿死吧?我不管,谁管呢。”
我一阵感动,深情地看着毛平:“好干部。”
毛平苦笑着说:“遇到是你,也会挖空心思。”
毛平急匆匆回房洗漱,我下到一楼餐厅吃早餐,发现餐厅里早已坐满了人,都在低头对付着面前的包子油条。
我正拿着盘子去夹包子,突然一阵骚动,接着就看到关培山、刘启蒙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干部,餐厅里坐着的干部都站了起来,含着笑跟关书记他们打招呼。
吃完早餐接着开会,就出现了朱仕珍被双规的戏剧性的一幕。
骚乱的会场在关书记轻敲桌子声里安静下来。
主持会议的县委办主任宣布散会,告知参会的所有干部,县委为本次会议准备了纪念品,散会后大家回宾馆各自带走。
我和郭伟一前一后回到宾馆,打开门,看到电视柜上摆着两个包,分别写着我和郭伟的名字。打开一看,是一把做工非常精美的茶杯,杯子上烫着“**春山县委干部作风整顿会议”,底下还有一行小字,烫着“广东伟大投资公司赠”。旁边一个信封,信封上标明“误餐费”,我抽出来一看,整整五百块。跟钱夹在一起的还有一张名片,是伟大公司董事长的,也就是宾馆里开桑拿的老板,县里第一批建设商品房的广东投资老板郑龙。
“开个会还发误餐费?”郭伟锁着眉头:“这钱究竟是县里发的,还是这个郑老板发的?”
“管谁发的。”我说:“全县干部都有份,应该没问题。”
“县里发的就没问题,如果是这个郑老板发的,怕是不好拿呢。”
“你不拿?”
“我没说不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