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上桌,色香味俱佳。虽然说好了大家一起喝,女人们最终还是浅尝辄止。我和付真两个人推杯换盏,一瓶酒很快就见了底。付真能喝,酒量出奇的大,我感觉自己有微微的醉意了,因此我说:“最后一杯团圆酒,喝了就散,好不好?”
付真却不高兴了,说刚喝到兴头上,难得痛快一次,必须要继续。我就故意说:“没酒了,要不再叫一瓶?”
付真从腰间解下车钥匙甩给吴倩说:“老婆,你去我车后备箱里拿两瓶茅台上来。”
吴倩看我们喝得高兴,说:“还喝呀?”
“没事,你看我们都好好的,没醉。”付真说话的舌头有点大了,我估计酒上头了,这个时候再喝,再厉害的酒也会品不出味道来,就像喝水一般的容易。往往也就是最后一杯酒,任你今古豪杰,都会一塌糊涂。
“我去给你倒杯醋吧。醒醒酒。”吴倩就要叫服务员。
付真站起来,趔趄了一下,挥手叫服务员走,嘴里嚷道:“老子不吃醋,你不知道啊?”
吴倩脸色一沉,,转而对我说:“陈风,你喝一杯醋吧。”
我还没说话,枚竹抢过话来说:“吴倩姐,他也不喝醋,我知道。”
付真斜着眼奇怪地看着她说:“枚竹,你怎么知道陈风不喝醋?”
枚竹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了。
我旁边的黄微微笑吟吟地说:“付科长,人家有人家的秘密,你何必要打听呢。”
“哟,我怎么听来听去,感觉一屋子都是醋意啊。”付真重重地坐了下去,夹了一块甲鱼脚塞进嘴里。
“我怎么没闻到?付真,难道你是狗鼻子么?”小姨打趣着他,招呼大家吃菜。
“屁,我有鼻炎。我是心里闻到了。”付真敞开双手,小心地看着自己老婆说:“老婆说不喝了,就坚决不喝。我们男人,老婆就是旗帜。旗帜指到哪,我就打到哪。”
吴倩的脸上浮上来一层浅笑,说:“口是心非。”
付真就大声叫屈,说自己在单位都是有名的“妻管严”,同事正商量着给自己送锦旗了。
吴倩就较真地嚷:“他们要是不送,以后我看到谁,就骂谁。”
付真吓了一跳,陪着笑脸说:“老婆,可不能。再怎么说,我还是个科长。”
“科长算什么呀?你看人家小黄,多大的干部,可不张扬。”
“老婆,人家是大干部,我是小干部。”
“明白就好。”吴倩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头笑着对黄微微说:“黄领导,我们习惯了,你别介意哦。”
黄微微微笑道:“没事,我喜欢这样。”
大家就都笑起来,互相招呼着吃菜。
我听到旁边枚竹悄悄地对黄微微说:“你放心,我也不会吃醋。”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仿佛是一夜之间,衡岳市的大街小巷突然冒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卡拉ok歌房。压抑了半个世纪的中国人,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呼朋引伴,买几打啤酒,借酒高歌,淋漓尽致释放歌喉。有趁着酒兴,抒怀心情,也有借着酒兴,成就好事,不一而足。
就好像一样,本来大砖头的9字头模拟机,别在腰间,抓在手上,气派非凡,假如坐在公交车上,一响,必定引来无数羡慕目光,于是装作不在乎的神态,解下,大声大气地吼着通话,全车人屏声静气,直至通话结束,再也不会有人私语。倘若有人问道:“大哥,大哥大这东西好啊,多少钱一个?”此人必定作无可奈何状,回话说:“贵着哪,一万多。”
一万多的模拟机一夜之间就销声匿迹,跟着出来小巧如掌中宝的数字机,也不再捏在手里了,在腰间皮带上挂一皮盒,啪嗒一声掀开盖子,掏出来放进去,优雅大方。钱越赚越多,越来越小。家里的饭吃得越来越少,泡在练歌房里时间越来越多。
不管是政府接待,还是私人聚会,饭后去ktv消遣已经成为了最时尚的消费。
付真在“钱柜”ktv定了一包厢,我们坐在醉意朦胧的付真车上,居然一点也不害怕。
到了门口,服务员认得付真,带着我们拐过几条窄窄的过道,进到一间十分宽大的包房里,刚坐下,ktv的经理就乐颠颠地跑进来,点头哈腰地与我们打招呼。
付真靠在沙发上吐着粗气,大手一挥说:“老规矩,三支红酒,两箱啤酒,一打雪碧。果盘你看着办。”
经理吩咐服务员快去办理,看我们满屋子美女,欲言又止。
付真看经理的样子,就很严肃认真地说:“不要,不要。没眼色啊?一屋子的美女在了。”
经理就退出去,在门边回过头说:“付科长,有什么吩咐就找我啊。”
付真生气地说:“那么嗦!有事会找你。”
服务员流水般送进来酒水果盘,打开了点歌台,调好了麦克风,谦卑地弓腰出去。我看着一茶几的酒,胃里翻上来一股浓浓的酒味,想吐。
喝酒醉能吐的人,再醉也不会伤身,如果酒下肚吐不出来,那就是冷酒伤肝,热酒伤胃。喝到胃出血的人大把,都是吐不了的人。
我属于酒后能吐的主,所以我不怕喝酒。
我扫视一眼房间,有个小小的洗手间,就推门进去,伏在洗手盆里,伸出手指直捣喉咙根,一阵恶心,胃里的酒和饭菜随即呕出来,一股怪味转瞬间就弥漫了整个小间。我赶紧打开水龙头冲水,再次伸手捣了几下,直到胃里空空如也,才轻松地捧水漱口。
收拾好自己,我拉开门,付真已经把红酒倒进了一个大肚玻璃杯,正在往里面灌雪碧。中国人喝红酒喜欢掺雪碧,这是一种非常独特的喝法,口感虽好,却透着浓浓的土气。就好像我们吃西餐不用刀叉而用筷子,或者牛排不用烤而喜欢炖一样。
小姨和吴倩挨在一起选歌,黄微微一个人坐在长沙发的角落,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看。我知道她其实没看,她裸露的小腿因为空调冷气的缘故,居然微微泛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枚竹帮着付真在开雪碧罐,倒好了酒,她将空罐子扔进垃圾桶,拿起一只麦克风叫大家喝酒。
这回没有人拒绝了,都拿起面前的杯子,付真带头喊:“开心快乐。”
一阵闹腾,姨点的歌出来了,她清清嗓音,对着麦克风用指头轻敲了几下,挂在墙上的音箱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她点的是一首《真的好想你》,哀哀怨怨的唱完,大家鼓掌赞扬,吴倩一把搂着还沉浸在音乐中的姨说:“想你老公了吧?”
姨摇头,眼里一丝淡淡的哀伤一闪而过。
“要我说啊,真的叫你家张小明转业回家算了。现在日子多好过,转业在政府工作也好,自己做生意也好,不管做什么,都比在部队强。”吴倩喋喋不休的还要继续说,被付真打断了她的话。
“你懂个屁!张营长在部队里干比在地方强多了,部队纯洁,思想都很正直,没有地方这么多歪歪道道。依我看,晓月姐不如随军。”
姨摇头说:“我才不随军呢。部队对家属虽然好,可毕竟跟地方是两回事。我去能做什么?没工作就只能天天呆在家里看电视,那样还不如杀了我。”她拿起小玻璃杯对我说:“来,陈风,我们两个喝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