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句“不知道”却在沈春光心里体会出了另外一种意思,她捏着烟轻轻“嗤—”了一声,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你才刚醒。”
“可我不喜欢住这里。”
过去三年她几乎都在医院里度过,消毒水的味道都快把她闻吐了,还没住够?
关略也没多问,难得耐着性子哄:“再住几天吧,等情况稳定了就出院。”边说边又凑过去拿她手里的烟,沈春光赶紧躲掉,虽然浑身都是伤可脑子倒挺灵敏。
“给我!”
“不给!”她捏着又使劲吸了两口。
关略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身子无力地往椅背上靠了靠。
“算了!”他又用手按了下眉心。
床上的沈春光倒是狠狠一个咯噔,算了?这男人也会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
一根烟很快就被沈春光抽尽,恨不得一点烟屁股都不放过,完了她才满足地再度倒回抱枕上,仰着头,眼皮无力睁着,顶上刺眼的灯光撒下来,睫毛抖了抖,闭上。
从头到尾两人都没有提那桩“绑架案”的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没人死,没人受伤,也没人要下地狱。
后半夜沈春光总算迷迷糊糊睡着了,关略拧了块毛巾将她额头上的冷汗擦掉一些,掖好被子,拿了外套出去。
楼顶的风很大,关略点了好几次火才将烟点着。
眼前是黑沉沉一片,夜深人静之时城市里的霓虹灯都熄灭了,唯独天上挂着几颗星星。
关略摸了摸手指,指端上有新添的刀痕。
他其实一路走到现在真没怕过什么,小时候无父无母,学校巷子里的小霸王,九岁拿刀戳人,血溅了一脸也没怯场。
十一岁正式跟了关钊荣,打打杀杀的场面见得太多。
三十不到开始接管九戎台,刚上主位之时到处都是乱子,他反正有用不尽的手段,面上和顺底下阴鸷,谁不服就滚,不滚就找死。
真以为他成天躲在九司令磨咖啡度日?
没人知道刚登上九戎台主位的那两年他手里沾了多少条人命。
可是偏偏后来让他遇到了唐惊程。
关略站在这寒风刺骨的楼台上,面前是暗沉一片的云凌,顶上是疏朗明亮的星星,猛地又想起赵长德说的那些话,恍惚了一下,到底还是怕了……
关略站在天台抽了两根烟下去,刚出安全门便见沈春光病房门口站着一探头探脑的护士。
“你站在这做什么?”
小茹猛回头,拍着胸口站稳:“你吓死我了,大半夜走路怎么没声音?”
“我问你,你站在这做什么?”关略又冷冰冰地重复了一句。
小茹咧着嘴厚颜无耻地笑了笑:“查房!”
关略面色难看,在她笑丝丝的脸上扫了一遍,没说话,直接推开房门要进去。
“诶你…”
“查完了吗?查完滚!”
小茹知道这男人脾气肯定好不了,凶巴巴地拽得要命,不过无端被他刺了一口心里难免觉得委屈。
她噘着嘴嘀咕“滚就滚!”然后就滚了,但滚到一半又被关略叫住。
“回来!”
“你叫我?”小茹回头。余沟边弟。
关略阴着脸往她面前走了两步。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茹脸色一变,继而很快笑开:“周茹,周公的周。含辛茹苦的茹。”
“好,周茹…”
“你还是叫我小茹吧,这样听着亲切!”
关略撇了下眉,脸色严肃:“周茹!”
“你怎么老在我面前晃悠?”
“因为……”小茹的手在空中画了一圈,“我查房啊!”
“你白天查房,晚上也查房?”
“嗯哼,你在医院呆多久,我就申请值多久的班,日夜兼程,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泡你!”小茹回答直接。身上那股韧劲啊…呵,关略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唐惊程。
“你泡我?你知不知道像你这种小姑娘到我这会有什么后果?”
“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喜欢…”小茹突然脸色一红,“算了,反正大不了就跟你里头躺着的那位一样,不过我应该没她那么蠢,不会把自己弄到要瘫在床上的地步。”小茹信心满满。
关略脸色愈发不好看。
“喂。你把我叫住就为了问我名字?”
“嗤…只会这个字!”小茹翻了下白眼,也没再纠缠下去,转身走的时候嘴里嘀咕一句:“等着吧,我早晚把你泡到手!”
沈春光在医院又住了一周时间,前面几晚总被右手的伤痛醒,整夜整夜熬得睡不着觉。第二天起来睡衣总是湿了一身。
关略晚上在病房陪着,有时候看着帘子里她翻来覆去的身影真恨不得拿把刀剐自己一下陪她一起疼,或者她能够撒娇喊声“疼”也好啊,可这姑娘的性子特别拧,死活不肯坑一声。
熬到第三晚的时候关略终于看不下去,私下里找医生在她每天下午吊的营养液里加一针止疼剂。
所谓止疼剂其实就是吗啡,打完沈春光的伤口倒是不疼了,可轮到关略头疼了,这姑娘开始整夜整夜处于亢奋期,大半夜干瞪着眼不肯睡觉,非拖着关略陪她看电视。
看什么?无聊的肥皂剧!
简直了……
深更半夜整栋医院都没声了。病房里也熄了顶灯,就沈春光一个人坐在床上捧了只平板,屏幕的蓝光被床帘拢起来全部反射到她依旧苍白的脸上,她却看得极其入戏,像傻子一样从头笑到尾,笑声绝对激荡高昂,如果不是关略提前跟隔壁病房和值班护士打了招呼。大概所有人都会以为607住了一位神经病。
关略也由着她去。
她能笑总是好事,其余的他不敢再多去窥探,甚至醒了这么多天两人丝毫没有提及一点点绑架和以前的事。
关略知道自己有些难以启齿,不敢问她在范庆岩那里到底遭受了哪些,更不敢问她三年前那场爆炸和那个孩子。
至于沈春光,她为何不提?这点关略也难以理解。
不过人就是这样,当你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后筋疲力尽,真相和过去还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现在的平静和将来两人到底怎么继续下去,所以沈春光醒后两人相安无事。
她养伤,他在病房里照顾陪床,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对感情很好的情侣。
三四天后沈春光的精神好了许多,白天能适当下床了,医生说身体恢复得不错。
晚饭之后关略接了个电话要出去办事,沈春光当时正躺在床上玩手机。
“要不你就先走吧,晚上也不用过来了,没必要成天这么守着我。”她语气不咸不淡,视线还一直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关略只当她是随口说的,刚好他也想回去洗澡换身衣服,所以没多矫情,拿了外套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