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床上的人已经毫无直觉,脸上罩着氧气罩,身上还穿着看守所里统一发放的橘黄色大褂。
抢救室里的灯太亮了,唐惊程的右手无力,只能用左手死死拽住推床的铁栏。
床被推着走,她半个身子挂在上面跟在后面跑。
旁边似乎有许多人,许多声音,有人扶她,也有人想瓣开她的手,她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记得眼前白亮的灯光和胸腔里越来越黏浊的呼吸……
“唐惊程!”
她膝盖一软,脚步跟不上了,身子顺着床栏滑下来,目光混沌之处穿着白大褂的人影渐渐远离。
关略将摔在地上的人扶起来。
她在他怀里半眯着眼睛,意识消失之时她最后一次看了眼这个男人,深黑的眼底,看不出是何情绪。
唐惊程昏迷了两个小时。
关略在那两个小时之内已经大致了解了一遍唐稷发病的前因后果。
管教说他在看守所里情绪一直不大稳定,毕竟遭了这么大一劫,德高望重的教授兼馆长突然锒铛入狱,在看守所里呆了几天难免有不适应。
加之他有过敏性哮喘,平时不大严重,但管教说他进去之后第二天就发病过一次,又因为年事已高,平时养尊处优惯了,根本受不了看守所里的环境,随后开始咽疼咳嗽,本以为是旧喘复发,也在里面用了药。
治疗哮喘常用的药物便是沙丁胺醇,但此类药物过度使用会导致外周血管舒张及代偿性心率加速,这是心梗前兆,抢救不及时便会出现心梗死。
据与唐稷同住一室的其他“牢友”陈述,他上半夜就一直没有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哼了好久,半夜起床去上了一趟洗手间,后半夜才被同住的人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昏死在洗手间的地上。
关略去找了主治医师。
“病人送过来的时候生命体征已经不是很明显,经抢救恢复了一点心率,但依旧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这几天了。”
关略出去了一趟,在医院附近打包了吃食回病房,可床上已经空了。
唐惊程身上依旧是早晨起来的那件黑色棉质长t,单薄地站在icu门口,唐稷始终没有醒。
关略走过去。
“我爸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关略搂了搂她的肩:“对,不会有事。”
“嗯,我相信你。”她将脸静静地搁在关略的心口处。
关略圈住她的身子,唇贴在她额际:“那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不想吃……”
“可你从早晨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关略…”唐惊程转过身子去,脸色疲惫,本想说一下孩子的事,可心里太乱了,她没那精力在这时候坦白孩子的事,想想便作罢。
下午虞欢喜也来了医院。
关略有事被老麦叫走,虞欢喜在医院陪唐惊程。
天黑之后虞欢喜好歹劝她喝了一碗粥下去,喝完虞欢喜去扔装粥的纸盒子,回来却发现椅子上的唐惊程不见了……
唐惊程手机上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如果想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会出事,出来见我,我在你家小区门口的咖啡馆,别告诉任何人。”
唐惊程应邀而去。
那时候是晚饭时间,咖啡馆里没什么客人,她一进门就见靠窗而坐的叶覃。
唐惊程走过去。
“短信是你发的?”没什么好态度。
叶覃丝毫不介意。抬起头看她一眼,搅了搅面前的小杯咖啡:“是,短信是我发的,你先坐。”
“我没时间,你知道什么?说完我就走。”
“不在乎这一点点时间,再说站着说话也不方便,你坐吧。”叶覃难得用这么好的态度跟唐惊程说话。
唐惊程见她阴阳怪气的样子,压口气,坐到她对面。
“来一杯?这里的蓝山不错。”
“不用,我不喝咖啡。”
“对对对,你喝茶嘛,云南普洱,九哥说过。”
“……”
叶覃依旧阴阳怪气,唐惊程没耐心了:“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我没时间陪你在这耗!”
“这倒也是,唐稷现在在医院里半死不活的,你是没时间陪我在这耗!”叶覃蓄着笑。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
唐惊程双手死死捏住垂到下面去的桌布,忍住脾气:“叶小姐,我觉得我跟你之间还没有到可以坐在一起喝着咖啡闲聊的地步,我爸也确实在医院里,所以麻烦你有话就快说。”
“啧啧…这就恼了?”叶覃抬起眼皮扫了唐惊程一眼,继续搅拌着咖啡,又尝了一口,“不过这蓝山好归好,始终不及九哥煮的味道香,只可惜九哥只煮给楼轻潇一人喝,这么多年了。他跟楼轻潇的感情一直很稳定,怎么现在就多了一个你呢?”
“……”
“无非是你怀了他的孩子罢了,不然以九哥的性子,他怎么可能容得下你?”
莫名其妙,唐惊程彻底没耐心了!
“如果你把我叫来只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话,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唐惊程起身就要出去。
叶覃将咖啡杯放到桌上。
“等一下。”
唐惊程不理,继续往前走。
叶覃靠在椅子上,手指敲着桌面,嘴里重复:“等一下,邱太太!”
唐惊程猛回头。
“你刚才叫我什么?”
“邱太太,难道我喊错了么?你跟邱启冠去年刚领的证,三个月后他在美院后门出车祸去世,你口口声声爱的男人。尸骨未寒啊,才死没几天你就迫不及待地爬到了九哥床上……”
“你闭嘴!”唐惊程冲过去,双手撑住桌面朝叶覃吼。
叶覃笑言:“怎么?我哪句说错了?如果我没记错,邱启冠死后三个月你就跟九哥睡了,这便是你对婚姻所谓的忠贞?”
“是他先背叛我在先!”唐惊程的情绪已经开始失控,双眼泛红,双手撑住台面死死盯着叶覃的脸:“你知道什么?是他先跟杨曦有了孩子,是他先对不起我!”
这是唐惊程此生都无法面对的痛,就像一道溃烂的伤疤,永远不会有愈合的可能。
叶覃看着唐惊程因悲恸而变形的五官,心里得意。
“你真以为是邱启冠先背叛你?是,我承认他跟杨曦确实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杨曦也确实怀了他的孩子。但你知不知道背后的原因?”
唐惊程眼底一晃:“你想说什么?”
“啧啧…我想说什么?”叶覃皱眉看着唐惊程,轻轻将她抓住桌沿的手掰开,“来,唐小姐,放轻松一些,坐到椅子上去,一会儿我要给你看的东西恐怕会让你连站都站不住。”
唐惊程双腿一软,被叶覃推到椅子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