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轻潇当年的事跟唐稷脱不了干系,如今唐惊程却伤了一条手臂。
“我相信因果有报,但唐稷造的孽不能应在她身上,她跟三年前的事没有关系。”
老麦又笑了一声:“老九,你这话也就骗骗你自己。就算你真能挽回她这条手臂,若哪天唐稷出事了,我看你怎么跟她解释?”
关略回公园里简单冲洗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又回了医院。
去的时候唐稷和罗阿姨还在,关略没立刻进去,站在走廊上等。
罗阿姨见躺在床上已经不成人样的唐惊程,心疼得当场就哭了,嘴里直嗷嗷:“怎么好好的就伤成这样的了,那帮绑匪都是什么人啊,怎么下得了这种重手…”
罗阿姨哭得不停,但她只以为唐惊程是被普通绑匪劫持,唐稷对她隐瞒了许多事,况且唐惊程在业内也算半个公众人物,中枪受伤的事一直是对外界瞒着的。
现在罗阿姨这么一哭,唐稷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唐惊程在床上也没力气劝,病房里的气氛过于伤感,关略在门口听着,听不下去了,干脆去了顶楼露台抽烟。
叶覃的电话就在那时候打来。
“九哥,底下人查到,迟峰现身了…”
关略回病房的时候唐稷已经离开了。
护士正在给唐惊程伤口换药,这是每天都必须要进行的程序,除此之外为了防止伤口感染,还必须每天都挂消炎点滴。
点滴好还,换药便像上一场刑法。
倒不是她怕疼,如果怕疼伤这么重她早就死了。她只是怕被这么多人围着看来看去的感觉。
因为她的枪伤在肩膀上,里面内衣是没法穿了,真空的,只在外面罩了件前扣式的病服,每次换药必须把她病服右边的袖子脱下来,这样基本就是半裸了。
旁边再来两个护士压住她的两边肩膀,将她牢牢扣在床上,怕她在换药的时候乱动伤及骨头,这感觉就像被人剥光了摁在砧板上,旁边一群人围观。
关略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几个护士围在床边,分别有两人左右扣住唐惊程的手臂。
换药的时间不是很长,动手的是名上了年纪的老护士,手法纯熟老练。就是没轻没重。
唐惊程其实挺扛得住的,从头到尾没有啃一声,就是动来动去不肯乖乖配合。
关略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那角度看不到唐惊程的脸,她的脸是被护士遮住的,只看到她左手紧紧拽着床头木栏,纤细腕上青筋一根根暴起。指甲往木头里面抠。
护士将换下的药棉和纱布扔到地上。旁边自有年轻护士用镊子夹到铁盘里面。
“再忍忍。包紧就行了!”老护士像在哄孩子。
年轻护士托着铁盘出去,经过关略的时候他看了眼铁盘里的药棉和纱布,上面还沾着已经干透的血和药渍。
关略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了跳,原本他是站直的,一下子就有些站不住了,将后背靠在门扉上才勉强站稳。
护士终于将伤口重新包上了,开始给唐惊程穿衣服。
穿右边袖子的时候必须把她的右臂弯起来,她想配合着自己抬右手,可右边臂膀整个都没有知觉。
每回这时候唐惊程就会变得特别暴躁,非要咬着牙关强行抬手臂,结果肩膀的伤口和骨头就会被扯得钻心疼。
护士在旁边看着干着急,七嘴八舌地劝:“唐小姐你不能这样乱动。伤口会裂。”
“骨头也得当心,移位的话以后会留下后遗症。”
可是护士越不允许,唐惊程越要跟她们对着干。
她不信自己的右臂真的会失去知觉,她是玉雕师啊,她要用这条手臂拿工具,雕琢,修整,抛光,刻字落款,怎么可以没有知觉。
护士面面相觑,这几天已经领教过唐惊程的臭脾气了,知道好言相劝没有用,只能又强行摁住她的左侧手臂,再将她身子侧过去……
唐惊程也就使使性子,她肋骨和肩骨都有骨折,几个护士同时摁住她的时候她也没有什么力气反抗,几下那只袖子就被套到她手臂上了。
唐惊程还死死拽着木栏杆,她这是有多犟啊,真是狂躁又心狠的女人。
“我来给她穿吧。”关略走了过去,声音清淡。
领头的老护士看了他一眼,没多声,松了唐惊程的手臂。
“你行吗?她每天都这样!”
关略只能回答:“我试试。”
护士拿了东西出去,病房里只剩下关略和唐惊程两个人。
唐惊程已经斗得满头大汗,嘴唇被自己咬破了,长久不洗的头发一捋捋全部黏糊在脖子和脸颊上,大半个右肩还露在外面,伤口处绑着纱布和绷带,凛冽的锁骨突出来,颈线细长,骨头开刀的地方有丑陋的缝线。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有多难看,哽着呼吸将头偏到一边去,左手胡乱捞了被子盖住自己半裸的身体。
关略顶着胸腔里一口气,俯身下去。
“松手。”他去拽她抓在左手的被角。
唐惊程不愿意,他使劲一扯,被子滑下来,她的身子也随之震了震,两人都没有再出声。
关略将右边袖子轻轻挽到她的肩膀上,然后一颗颗替她扣扣子。
扣到胸口处,胸线逼人,急促呼吸如丘峦起伏,关略微凉的手擦过唐惊程的心口,她别着头不言语,他却开始手指颤抖。
好不容易扣到最后一颗,衣服终于把她肩膀上丑陋的刀疤和伤口都盖住了。
关略似乎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又替唐惊程掖了掖被子,刚想说话,发现她的左肩在抖,尖尖的下巴绷紧。
又哭了么?
“伤口很疼?”关略问,声音沙哑浑浊。
唐惊程拼命摇了摇头,眼泪偷偷滴到枕头上。
关略开始在医院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唐惊程的伤日益好转,可是脾气却越来越暴。
两周后她已经可以下地,只是右臂几乎还是没有知觉。
关略给唐惊程找的护工几乎是每隔两天换一批,没有办法,她在病房成天闹,摔东西,不肯好好吃饭,没护工能受得了她这样。
关略开始整日整日在医院陪着,可是他在更闹了,唐惊程简直是变着法子折腾他。
不肯吃药,一开始关略会好好地哄,哄不住,直接强行捏住她的下巴将药灌进去。
不肯吃饭,他便亲自喂,刚柔并济,直到她吃下去为止。
关略那段时间像是变成一个双面人,哄唐惊程的时候软得像是一团云,暴躁的时候又恨不得将她吞下去。他向来也不是有耐心的人,要不是这些年被楼轻潇磨出一些细致,要换做他以前的性子估计早就不干了。
唐惊程却变本加厉。
她心里那么深的怨气,她也知道关略是在赎罪,可是他何罪之有?心里的痛苦和矛盾最终就成了一把双刃剑,砍他一剑,也伤自己三分。
那段时间两人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拉锯战,彼此歇斯底里,精疲力竭,就等着对方投降。
转眼便到年关。
唐惊程枪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是骨头还需要在医院里养着。
除夕前几天老麦和叶覃去了一趟医院,进病房的时候刚好看到关略在给唐惊程喂汤。
他端着一只碗坐在床边上细声细语地哄,可唐惊程硬是一口都不肯吃,非但不吃,冷着脸甩手便把碗扫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