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略挂了叶覃的电话,坐在客厅抽烟,左手手指慢慢搓着,指腹间那枚弹头已经被他搓出了温度,就是这颗子丨弹丨穿进了唐惊程的身体,他将永远记得子丨弹丨穿过皮肉之时她脸上那一瞬的表情。
身体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团,她喊不出也动不了,唯独盯着关略的那双眼睛黑白分明,那一眼就足够让他死上很多回了。
关略将子丨弹丨装进盒子,抽了大衣出门。
守在病房走廊的几个人估计是没料到关略这么晚还会过去,其中两人在椅子上打瞌睡,两人在角落里蹲着抽烟,就留了一个在门口守着。
那人见到关略过来吓得腿都打哆嗦,愣是恍惚半天才低头喊了一声:“九哥!”
在椅子上睡觉的两人听到那声“九哥”猛地站起来,人还没站稳就先吓得弯腰躬身。
关略没多言,只问门口那人:“睡了?”
“您…您说唐小姐?”
关略冷眼扫了扫,那人立即闷着头回答:“睡了,下午医生给她打了针止疼药,今晚好像还睡得挺安稳。”
“前几天不安稳?”
“也不是不安稳,就是伤口疼得她没法睡,基本每天都要折腾到快天亮才眯一小会。”
关略又开始烦躁地搓着手指。
那人偷瞄关略脸上的表情,闷了半天,见他站门口不动,于是试探着问:“九哥,您要进去看看吗?”伸手过去殷勤地要为关略开门。
关略制止:“你守在门口,我自己进去!”
高等病房设施很好,装修也够温馨,只是关略推门进去就皱了皱眉,里面灯光调得很暗,只在床头留了一盏昏黄的小灯,消毒水和药味又实在太浓郁,空气中仿佛能够嗅到一股腐朽的绝望气息。
关略插在裤袋里的手不自觉握成拳,朝着床那边走过去。
仅仅几步远的距离吧,他走得很慢很轻,生怕吵醒床上的人,好不容易挪到床头坐下,唐惊程突然哼了一声,眉头皱着,再靠近一点关略才发现她额头上都是一层密密的汗。
难怪雅岜来见过她之后回去就要哭成那样。
床上的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脸上毫无血色,眼窝陷下去,显得双颊特别突起。
关略胸腔里那口气一下子顶到了喉咙口,涨得喉头发紧发疼,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唐惊程在睡梦中又低吟了一声,噩梦痴缠,她睡着了也是地狱,那条没受伤的左手就搁在被子上,五指拢紧被单,指腹都被她揪得发白了,她还不罢休,像是要把被单抠出一个洞来。
关略看不过去了,握住她的左手,她还在挣扎,手指在他掌中不断颤动。
关略只摸到她一手粘腻的冷汗,病房里的暖气开得这么足,她的手却还是冰凉,再看床上的人,眉头松了一些,是不是噩梦缓过来了?
关略正想抽纸巾给她擦擦汗,手里的手指却突然抽了抽,唐惊程的睫毛在灯束下轻颤,他心口发慌,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唐惊程缓缓撑开了眼皮……
唐惊程缓缓撑开了眼皮……
关略不敢再动,两双眼睛都互相看着对方,灯光太暗了,唯独瞳孔发亮。
唐惊程的眸子像是一弯湿透的月亮,关略仅剩的最后一点勇气都被她抽走了,想起身站起来。可唐惊程的眼皮抖了抖,毫无征兆,眼泪就掉了下来。
掉得太快了,她想擦已经来不及。
那只左手还被关略握在手里,唐惊程想抽出来,关略却不肯松,霸道地握得更紧,却用另一手抢先过去替她擦眼泪,可是哪里擦得干净。
唐惊程的眼泪越掉越多,越掉越急,温热的液体全部滴在他的指腹上。
眼泪烫得灼心,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烫出一个大口子。
唐惊程僵着身体将头别到一边去了,她连擦眼泪的机会都不给他。关略只能坐在床边听着他呜咽忍耐的哭声。
哭一下,肩膀的伤口和断掉的肋骨都扯得疼,疼极了她便得憋住哭音,呼吸都不能重,只能一声声短促地抽泣。
关略觉得她这招太他妈狠了。
“我刚好路过就来看看你,很晚了。不打扰你休息。”他像逃一样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唐惊程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关略……”
他顿住脚步停下来。
“能不能……”床上的人在努力积攒一点力气。“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什么?”
“你先回过头来…看着我。”
关略照办,走回床前,看着她那双迷茫的眼睛,里面像是弥漫着雾气。
“是不是……”唐惊程又闷了一口气,“是不是我这条手臂…废了?”
关略那会儿必须承认这女人忒残忍,这个问题,她不问医生,不问护士,也不问唐稷,硬要撑着等他来了才问。
“嗯?”唐惊程催,等他回答,“我要你亲口跟我说。”
关略心脏都被她揉到一起了,无法回答,也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俯下身去将冰凉的嘴唇贴在她额头上,声音哑到几乎听不清:“唐惊程,如果你这条手臂废了,你要我怎样都行。”
唐惊程一口呼吸停在胸口,停了好几秒才出声,先是短促的几声急喘,渐渐哭音就大了起来,整个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医生说她必须平躺不能动。
关略不知如何是好,止不住她哭,只能双手拢住她的肩膀将她身子固定住。
身下的女人哭声悲恸,关略将唇贴在她额头密密地吻,从眉心到眼睛,再从眼睛到发际。
唐惊程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当初邱启冠选择放弃她,她还能有恨他的理由。因为他至少给过她许多承诺,他背弃在先,她便可以恨,可是现在呢?她连恨关略的立场都没有。
关略没有错,他只是在生死那一刻选择了他要保护的女人。
她沦为牺牲品,当冰凉的子丨弹丨穿透身体那一刻起唐惊程就已经彻底醒了。
她用那只还能使力的左手揪住关略的背,指甲揉进去,他浑身力气都被她抽干净了,唇从她额头离开,最终趴在她的枕边只剩粗粝的呼吸。
唐惊程抽抽啼啼地哭了半宿,后半夜止疼剂的药效过了,她身上的伤疼得厉害,她连那点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关略在她床边坐了一整夜,看着她哭,看着她疼。
天微亮的时候唐惊程终于精疲力竭睡过去,关略撑着额头看床上的人,折腾一晚她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刘海粘在耳朵上,他用手揉了揉僵掉的脸走出病房。
老麦梦正做得香,却被锲而不舍的门铃声闹醒。
他裹着毯子气冲冲地去开门,正想骂,抬头却见关略站门外,一脸煞气。
“怎么了这是?大清早你…”
“我刚从医院过来。”关略声音哑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