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子死了,弥留之际还丢不下、放不开杨智键和闺女,妮子哥伤心欲绝,深深自责之余,将所有的罪过都归于杨智键的不负责任。他在妮子的尸首前发誓,一定要让杨智键不得好死!
村里的老人、女人们听到妮子家传来悲天恸地的哀嚎声,心知一定出了大事,急急的赶来。
面对全身青紫、面有不甘的妮子,之前嚼舌根的女人们心慌意乱,愧疚夹杂着惶恐,深怕妮子冤魂不散,缠着他们。
老人们唉声叹气,村里德高望重,九十八高龄的老人方老太板着脸,颤颤巍巍痛骂道:“胡闹!往后还让不让人活了,咱们村的历史,有我的年纪两个那么大,从未出现过寻短见的——有啥事儿是过不去的,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传了出去,也不怕丢人!我这张老脸馁——算是丢尽了!”
“老人家,你别着急,我还是扶你回去歇着吧!”老三婆娘心虚,不敢久留,上前扶住方老太,趁机开溜。
“冤孽——冤孽啊——”方老太杵着拐棍,狠狠的在地上敲打了几下,转身,颠着小脚,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人家,你慢着点儿——”老三婆娘赶紧撵上去,屁颠颠的跟在身后。
村子里的壮年男人都进山去救人了,留下的全是妇孺老人,唯有妮子哥是年轻的硬汉,他是死者亲属,许多事情下不去手。
对于妮子的身后事,成了一个难题,婆娘们胆儿小,没几个敢上前触碰妮子的身体,更何况她是非正常死亡,大伙儿都唯恐避之不及。
村里的老人们大发雷霆,七嘴八舌,二爷痛骂道:“不赶紧把她弄走,往后都不要过日子了,妮子若是阴魂不散,村里人还有安生日子过?她是凶死,依我看,快刀斩乱麻,守灵就免了,直接送她走!”
婆娘们一听,顿时面如土色,面面相觑,踌躇着不敢站出来。
“我回去看看就来。”妮子哥一脸痛苦,不合时宜的说。
“你干啥去——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了,你还往哪儿走?”二爷跳出来堵住了妮子哥的去路。
“二爷,娟儿还被我绑在床上,我要去看看。”妮子哥老老实实的说。
“哪儿都不许去,我看你这两兄妹是鬼上身了,自从那几个外来人进了村,就搅得村子里鸡犬不宁——明知道村里人不跟汉人通婚,你们倒好——生米煮成熟饭,大伙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念在你家祖祖辈辈的情分上,你看你,亲妹子死了,你心里还只有那个害人的疯女人,像话吗?将来,你咋有脸去见你的祖宗啊!”二爷气愤的数落着妮子哥。
妮子哥满面羞愧,还是固执的说:“二爷,我知道你们不待见娟儿——可是,那也是一条性命,妮子已经走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娟儿再——二爷,我求求你了,我去去就来,耽误不了一会儿工夫!”
“放肆!你就不配做咱们村儿的人,都给我听好了,把他绑了!”二爷横眉冷眼,老辣的目光瞪着妮子哥,直盯得他心里发寒。
其他老人和婆娘听到二爷发号司令,一窝蜂涌上来,把妮子哥团团围住,妮子哥悲伤的环视着众人,颤抖着,痛苦不堪的问道:“你们真要这么逼我?”
二爷愤然的说:“不是我们逼你,是你在逼全村人,别说这里只有妇孺老人,挑大梁的男人们在,更由不得你胡闹!”
“二爷——伯伯、婶婶们,你们咋就——我今儿对不住大伙儿了!”妮子哥铁了心要闯出包围圈。
“你敢!今儿你若是敢硬闯,伤到乡亲们毫发,我就敢让全村人抓你和娟儿那个害人精‘侵猪笼’,你自个儿想想清楚!”二爷朝妮子哥面前一站,凛然的喝道。
一听这话,妮子哥的心中大惊,心想:妮子死了,我的生死不重要了,可我不能连累了娟儿!
妮子哥仇视的环视着众人,思量片刻,咬牙说道:“我不走,二爷,你说话可得一言九鼎,我安安生生把妮子送走,往后,你们不能伤害娟儿一发一毫!”
“我答应你,可你必须带着那个女人离开村子,方圆三百里以内不得踏入半步!”二爷的声音铿锵有力,容不得妮子哥讨价还价。
妮子死了,妮子哥觉得自己留在村子里已经毫无意义,他深吸了一口气,答道:“好,妮子的身后事办完,我就带娟儿走!大男人言而有信,你们放心!”
事情总算有了妥善的解决办法,众人散开,开始忙忙碌碌的准备后事。几个婆娘壮起胆子给妮子换衣裳,妮子哥和几个身体硬朗的老人下到河沟边,挖坑、搭架子,架柴火。
换好衣裳的妮子平躺在一张门板上,双手交叉,手指轻轻扣拢成拳,身上盖着白布,被抬到了院坝里,头朝大门,摆在中央。
河沟里一切就绪之后,妮子哥等人抬着妮子的尸首,小心翼翼的下到河边,将尸体放在木架子上,从一旁点燃了柴火,开始火葬。
妮子哥挥舞着柴刀,在妮子的尸首上晃来晃去,为她驱赶妖魔,避开通往天堂的大道。
众人声泪俱下,婆娘们哭喊着送葬的歌,妮子的身体在大火中一点点被点燃,直至化为灰烬。
老人们将妮子的骨灰,以及柴火的灰烬一并铲入河水中,希望灾难一并被冲走,往后的日子里,不要再有人重蹈覆辙。
妮子哥锥心的望着河水发呆,喊道:“妮子,你一路走好,哥对不住你!”
家徒四壁,牲畜、家禽都已经被母狼、及其帮凶残杀了,村里人也无心办酒席。妮子哥把猪圈里的死猪提溜丢到河里,依依不舍的环顾家里的角角落落,取下狼皮卷起来,夹在腋窝下,朝半山腰飞奔而去。
妮子哥边跑边喊:“杨智键,你个龟儿子,你最好不要活着回来——我会回来找你索命的!”
娟儿醒来,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拼命的挣扎,声嘶力竭的哭喊,却是无人搭理。她狂躁不安的埋下脖子,用牙齿啃咬软绳,直咬得满口鲜血。
惊吓和恐惧,使得娟儿屎尿流了一裤裆,随着她的挣扎,抹得到处都是,屋子里臭气熏天。
拼命的咬啊咬,娟儿终于将绳子从中间咬断,挣脱开来,光着脚丫子跑到门口,怎么也拉不开门,她不停的用手抓,用脚踹,用肩膀去撞。
结实的门板硬生生被娟儿撞出一条裂缝儿,她伸出双手,十指不停的抠,一块块碎木屑落在地上,扎进她的脚心。
娟儿似乎不知道疼痛,还在发狂的抠着门板,不知过了多久,门板被掏出一个大洞,她的十个手指血淋淋,不忍目睹。
望着洞口透进来的光线,娟儿贪婪的舔了一下嘴角的鲜血,那模样,像极了鬼故事中的吸血鬼——披头散发,瞪着可怖的眼睛,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舐着鲜血。
娟儿从门洞爬出去,疯狂的在院坝里奔跑,所过之处,地面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红大脚印。
望着满地的血脚印,娟儿异常亢奋,又哭、又叫、又笑——
妮子哥远远的听见自家院坝里传来娟儿几近疯狂的声音,心中一阵阵发冷,他明白,之前所付出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娟儿的病情又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