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三天元旦,老陈的判决书下来了,私挖乱采给国家造成八十万的直接经济损失,作为二犯的他被判入狱三年半。对于这个结果,老陈还是比较能接受的,相比于最初认定的二百万的涉案金额,这个结果实在好的太多。老陈说家里已经找好了人就在本市的一个煤矿服刑,下午就能见到老婆子和儿子了。说这些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想他的心里也同样复杂吧,一方面是尘埃落定,住看守所这么久不就是为等这么个结果,另一方面面对三年左右的监狱生活,老汉大概也有点吃不准,当然可以接见家里人还是让他高兴得无以复加,他说今天说不定能见到他那个出生只有百天的尚未谋面的外孙。
如果老陈的心情是复杂的话,他那个首犯同案就只能用愤怒来形容了,老陈说庭审的时候同案不仅不肯认罪,反而口无遮拦地说出很多不该说的话捎带出了很多不该捎带的人,成功地在私挖乱采的罪名之下又添上了一个行贿罪,咎由自取地得到一个十二年的大徒刑。对此,老陈很不满意,在他看来如果不是这个不知死活的同案胡说八道他是有可能判缓的。当然,我们不大相信他说的话,按照老贺的说法,老陈在办案单位为了摘清自己也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诿过与人是老陈的一贯作风。这其中的是是非非没有人说得清,只是看到首犯同案在监区里歇斯底里发泄自己的牢骚的时候,我觉得有些悲凉,曾经也是响当当的一个村长,开矿挣钱的时候也是意气风发,如今沦落到如此境地,不仅风度全无自己也几近癫狂。
我们没有老陈的复杂心情,反而是有点羡慕,至少他已经明确了自己的方向,而我们尚且悬而未决,我心里免不了有一种等死前的煎熬,痛苦而难耐。
老陈会见回来,一脸的喜色,一进门就手舞足蹈地表示,小外孙很漂亮,胖乎乎圆墩墩,只可惜隔着玻璃窗无法亲自抱抱,多少有点遗憾。家里人都来了,一大家子十口人,每个人说不了两三句话接见时间就到了。女婿交待了,监狱那边联系了个指导员,还一起吃了饭,说好只要人过去就由他来招呼别的事情不用担心。
一整天老陈都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未来当中,连晚上收货都失去了兴趣,只得由我和李治保去。老陈说,以后这摊子就交给你了,我是再不用操这个心了。这在老陈很反常,他从来都是一个喜欢出去转悠的人,顺便打个猎捡点好处,就如同自己在村里时候,没捡着就是亏了。我想,他的心已经飘到那个他即将服刑的煤矿了吧。
晚上睡不着跟三哥聊天,我问他劳改队到底是个所在,有没有传说的那么恐怖,然后又把从旭东那里听来的故事翻给他听。三哥说,他住的那是监狱,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我不觉得劳改队恐怖,也许是我那时候还小吧,好些事情现在想起来都挺好玩的。我当时的住的劳改队有一个农场,养着奶牛,挤牛奶的都是十八九的临近村的大姑娘,混熟了就让他们给买烟买酒,有时候还能跑到家里喝一顿小酒,只要按时归队就行。很多事情怕你就已经输了。我点点头。三哥又说,我是准备去头一次坐牢的X州了,就算家里托不到关系,我也能自己找到认识的人。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见识浅花费也低些,我估摸着有五千就能减半年,放咱们这里没个三万五万弄不下来。你也可以通过秦所把话带出去,也去X州。老崔走了,老陈也该走了,咱们也该走了,死老汉们都要走了。
这一天过得很不是滋味,虽然我一直提防着老陈,但是毕竟在一起混了那么久,也没少吃他的小炒肉,眼见着他要去服刑,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复杂的感觉。三哥说,别那么想,铁打的号子流水的犯人,你得记着这里面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包括你我在内,没有什么是可以信赖的,轻信的后果你知道的。
是啊,看守所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讲信任的地方。
照例,元旦依旧是大锅菜和回民菜两种,大锅菜也还是土豆鸡块,回民菜也还是尖椒鸡蛋,有肉有蛋,这种日子我们很满意。有肉吃,号子里的弟兄们也很满意。
最近的时间过得飞快,早晨在汪峰的嚎叫中起床,抽两支烟的功夫就该吃早饭了,吃过早饭打扫了监室就该点名了,点过名就组织人马干活,还没见什么效果就该中午打饭了。吃过饭,打扫了监区过道就该午休,睡起来再干点活就是晚饭,然后收货看电视睡觉。周而复始,加速度前行,我不再能梦到外面的世界,不再能梦到家里人,梦里全都是号子里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