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是一个头发花白面目和蔼的老者,李公子花了不少精力和时间把他从二监区调到一监区,然后又跟太君在干部那里做了不少工作,才从A区调到我们区。我有点惊叹李公子的力量,就算是干部要调动一个嫌疑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李公子居然办到了,虽然这个过程并不轻松。我有时也怀疑是不是李公子在吹牛逼,也许这是老马自己运作的结果,再怎么说落马前他也算是一个厅局级的干部。
老马的案子我不是很清楚,自始至终没有看到任何关于他的案情资料判决书什么的,而他坐牢时间比我要长的多。李公子一嘴一个叔叫着,食同桌卧同寝,不是一般的亲昵。李公子私底下说,马叔的案子是政治整人案件,与自己的案子还有关联,如果他能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出去,还能帮自己说话跑案子。李公子又说,他还在二监区的时候就跟老马一个号子,自己被打上镣铐转监也是因为替马叔出头,把一个监区里的外地混混打得脑瓜子开瓢儿。
晚上,李公子和老马一直到两点还聊性正浓不肯睡去,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是也看得出两人确实不是一般的关系。
第二天点名,李公子让我也站到地上接受干部的点名。我知道这是他表达善意的一种方式,对于他而言这是给予我一种特权,但是我却有种隐隐的不安。站在炕上点名的必须脱光,做那套伸翻转蹲,站在下面不仅衣冠楚楚而且没有任何的动作。很久以前我就觉得这种点名方式有点屈辱,尽管监区有自己的理由,比如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押人员是不是被打了,但是暴露身体还是让我觉得有那么点不好意思。我一直想着有一天能衣冠楚楚地站到下面,免受这种屈辱。我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下面只有三个人,老陈、三哥和二姑娘。当然还得加上陪干部巡视的柱柱和点名的六子。
现如今,炕下面的队伍规模明显壮大起来,三哥报数除外,老陈、张老大、老马、王书记再加上我和李治保,衣冠楚楚得将近十个人,遇上几天不收人,下面的人比上面还多。我的不安的感觉就来源于此,要知道其他的号子只有头铺(二铺报数)才能享受这种待遇,相比之下过渡号的特权人士未免多了些,在我看来这就有可能招致干部的不满。
这也是一种李公子拉拢人的方式,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了屈辱的感觉,只是觉得怪冷的。而且这种方式给人的感觉很不好,王队点名的时候,李治保就站炕下,秦所在班上的时候我也站床下,其他时候就脱衣上炕,其中讨好的意思很明显,看人下菜,我和李治保就是那盘菜,王队和秦所就是吃菜的人。我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感觉,丝毫感受不到他的善意,心里充斥着被利用的反感。万一遇上大所长检查之类的倒霉事,那才是百口莫辩,相信那时候也不会有一个叫李公子的站出来替我们辩白。
老陈指着一个雌性激素发达的小伙子的胸悄声说,看,这奶比小姑娘都发育的好。我们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果然看到一个羞涩的新人,手足无措地站在队伍的中间,眼睛犹疑地看着监室里的人,所有的紧张都挂在脸上,就像我们当初那样。
刚结束了点名,新人们还在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当口,老陈几步就走到小伙子跟前,和颜悦色地问,你的奶咋那么大?小伙子低下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小时候身体不好药吃多了。老陈淫笑着说,来,爷爷给你看看病。一边说一边朝小伙子胸部摸去,小伙子往后退身,但还是被老陈揩到了油。我们哄的一声都笑了,老陈也笑着说,手感不错还挺有弹性。身后又传出哄笑,小伙子的脸霎时间红得像一块布子。
接下来,熊猫监督着新人们背监规,我们几个老货就聚在一起聊天,聊天的主题是老马,关于他的案子,关于他和李公子的关系,关于他怎么从二监区转过来。不过老马似乎不愿意说起自己的事情,只是简单地说自己是被冤枉的,有人专门整他。又说五号家的老赵是他的秘书,自己多少也受他点牵连。老赵我是认识的,不过老赵的说辞跟老马不一样,老赵说是自己因为给老马上了个账,被人当做老马的漏网余党而抓捕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也许根本就没有真的,好在真真假假对我而言不那么重要。不管他有怎样的过往,从今天开始他也只是一个跟我一样的在押人员。
新年就要到了,大家的情绪都不高,三哥是最低落的那个。他总是语气低沉地让我预测他上诉会不会有好一点的结果,我知道他只是寻求一种心理上的慰籍,对于自己的结果他清楚得很。
晚饭后收过货,我们坐在炕沿上看电视,漂亮的秋瓷炫让大家很舒心,但是也无法带动三哥的情绪,他躺在炕上头枕着我的腿,一言不发地抽着烟,眼神空洞地盯着升腾的烟雾,原本只是灰白的头发现在已经只有花白的头发茬儿。我枕着龚伟的腿,三哥枕着我,我们就像叠罗汉一样,眼睛看着电视,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龚伟最近也比较烦,原本只是助拳打架而已,召集他的人现在是主谋而他自己却成了主谋,被办案单位定了个主犯。我们本着阴谋论的想法替他分析说,一定是人家托到了正经人,让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他成了一口黑锅。好在他还年轻,好在他还有秋瓷炫。龚伟说,王海进来了,问我要不要看看他去,就在三号家。我很奇怪,问他,怎么没来过渡号?龚伟说,有同案,就直接关三号了。
王海是一个混混,在本地的江湖成名大哥中也排不上号,这次进来也只是组织人收账进而导致群殴。但是他有一个鼎鼎大名的哥哥,在我还是个少先队员的时候就已经声名鹊起,是本地江湖中现在说起来都如雷贯耳。他哥被执行时我已经是共青团员,他的罪名是黑社会,但是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他不是,那个时代基本没什么黑社会,没有保护伞没有什么经济利益,就像孔二狗在黑道风云二十年里说的那样,他们只是一些古典混混,重承诺讲义气好勇斗狠的那么一群人,如果或者也有五十多岁了。导致他哥最后被执行的导火索是他给本市公丨安丨局局长寄了一封信,信里夹了一颗子丨弹丨,局长雷霆震怒,指使一定要把这帮气焰嚣张的黑社会灭掉,还市民一个清凉世界。他哥的事迹在我还崇拜英雄的年纪里,被我们广泛传颂,至于事情的真相是怎样的,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第二天,我对李敬说王海进来了,之所以对他说是因为他们都住在同一处铁路宿舍,都是江湖人,想必应该是认识的。李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是那谁他弟?我点点头,大概讲解了一下经过,李敬摇摇头叹了口气,说越混越没出息了,然后教人拿过两包芙蓉王让我交给王海。
我又转到三号,在窗口喊了王海的名字,他跑过来问我什么事,我打量了他一下,然后把烟递过去说,李敬给的。他想了一下,大概是没有想起来,我又提示说就你们那片的,有啥事说话。他点点头,道了个谢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说实话,见到王海我有点失望,既没有陈浩南的豪气也没有山鸡的痞子气,很难让人跟江湖联系起来。再换一个方向想,其实是年少的我把很多事情都幻化了,生活怎么可能是电影演得那样,江湖就是社会江湖就是社会中的你我他,每个人都是深处其中而不自知。
李公子对王海的评价不很高,甚至对他哥的评价也不高,他欣赏的是会闹钱也会闹事,会打人也会依靠人的现阶段的江湖大哥,至于王海兄弟在他的眼里已经落伍了。用他的话说是,给公丨安丨局长寄子丨弹丨,智商得低到啥程度才能干出这么弱的事情。虽然我也觉得这个事情做得有些奇葩,但是秉承着我少年时的一个仗剑天涯的梦想,我还是愿意相信他哥是一个有着侠义情怀的江湖中人,与是非好坏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