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谈话让我很高兴,不是因为我猜对了干部的心思,也不是因为甩掉了一个烫手山芋,而是因为我知道三哥要回来了。也许这个结果对别人不那么重要,甚至有点讨厌,比方小东北的管号和打饭位置,但是对于我而言,我觉得自己力量又壮大了,心里的底气更足了。
刚走到监室门口,老陈和李公子已经等在门口,迫不及待地问我谈话的内容。我非常装B地说,没说啥,让我跑号,我推了。李公子脸上的遗憾和老陈的放松相映成趣。
老陈又问,这么半天就说了个这?没探听出点干部的意思?我笑呵呵地说,探听出一个消息,三哥下午回来。李公子艹了一句,无聊的走开了,剩下不甘心的老陈。我压低声音对老陈说,看武队的意思,应该是要保你。老陈尽量压抑自己兴奋得发抖的声音说,什么你了我了,我跑号还不就是咱们兄弟跑?四个死老汉么……我会意地笑笑。
午休前,小四把老陈的床铺摆放在柱柱原来的位置上,老陈象征性地推脱了一下就由着小四摊开铺好,铺位的面积和厚度远不如从前。
监室门咣当一声打开,惊醒了睡的不算深沉的我们,三哥精神矍铄的走进监室。一进门直奔老陈,大声嚷嚷着:老陈,我回来了,然后就握住老陈的手,使劲摇晃。老陈问,没事了吧?三哥说,早没事了,医院不让回来,非得把住院费花完,那破地方真要命。寒暄了几句后,又跟崔哥和我握手,只是握手,崔哥激动得脸都涨红了。
我能理解崔哥的激动,三哥离开的日子里,他和我一样没有着落,就像是无依无靠的浮萍,快断火我出去打野食,有难题跟我这个没号子经验的人商量,我俩相互搀扶,一步一趔趄地走过这段没有三哥的时间。现在他的心可以安放到身体里,不用再悬在半空。
最初的惊喜过后,三哥问我老秦是不是出事,我脑子短路了几秒钟才醒悟他说的是红军越狱后被停职的门上的那个老秦。我说,是出事了,听说现在停职在家,有可能会扒皮。三哥摇了摇头,神情沮丧地说,这下可是耽误我的事了。我知道老秦是他的关系,给三哥往进送过猪头肉,那还是我入监没多久的事情。我知道他跟监外的联系断掉了,三哥很在意这个事,老秦是他的哥们,跟三哥好些朋友都认识,这么好的一条线断掉的确可惜。我只有劝他,但是效果不大,从这天开始三哥开始出昏招了,当然在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
崔哥把李公子介绍给三哥,三哥热情地打了招呼李公子的反应不冷不热,我是很习惯他这种态度的,能让他热乎起来的人原本就不多。
午休刚结束,二姑娘就表情怪异地来找我,说是秦所要谈话。这让我有点诧异,秦所找我谈话有好几次,但一般都是他当班的晚上,大白天的还是头一回。监室外,二姑娘陪着笑脸对我说,哥,秦所要是说跑号的事,你能不能提我一下。我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你算算,咱们号子除了你还有谁能拿下外面那一大摊子事。二姑娘笑得很灿烂,我暗自摇头,再聪明的孩子也还只是孩子。
秦所让我坐在他办公桌的对面,破天荒地给我递了一支烟,他在门口转了一圈,然后回身把门关上,我猜想他是不是怕人偷听,这说明要谈的事情很私密。
果然秦所也没什么废话,直接问:两个事,一、柱柱原来是不是有手机,如果有,有可能留给谁?二、现在监区没有头铺,你怎么想?
我吸了几口烟,然后尽量保持不高的声调说,我觉得柱柱肯定有手机,每天晚上柱柱就蒙头睡觉而且还特意安排晚上大声说话玩闹,还有就是做水的时候只有六子在跟前别人不许靠近,老陈他们也说有,这是我猜测的根据。至于手机给了谁,我也只能猜测,我觉得没留在监区,或者是张飞或者是小卖部那俩,反正咱们监区我不觉得有异常。
秦所说,嗯,最好没在监区,我一直觉得他是聪明人,应该不会办这样的糊涂事,那跑号的事情怎么看,你为什么不能跑?
我又把跟马队说的大意重复了一遍,又说,跑号就免不了敲诈下面的号子和监室的人,敲诈的少了不够用,敲诈的多了,会给您造成影响的,那时候我怎么办,难不成跟您对着干呀?秦所沉思了,说,我一直想改变一些监区里的事情,可是力量有限,那你觉得现在监区里谁比较合适?
我冒着胆子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说,我跟马队表达过意思,李公子是最佳人选,可惜案值有点大,剩下的就是二姑娘和老陈,可是我觉得这俩人会把监区搞的更乌烟瘴气。秦所点点头问,你觉得小何怎么样?我脑子一下清明起来,这才是事情的关键,何少爷是秦所的关系,他的案子只要外头和解马上就可以回家,这才是秦所真正的意图。
我假做恍然大悟状,笑嘻嘻地说,领导圣明,我咋就没想到。案子不大,年轻接受新鲜事物快,唯一的缺点是经验欠缺,不过这个也无所谓,给他配个懂行的小跑一样的。秦所点点头,又从抽屉拿出几包白沙和一本书,说,家里捎来的,都好你放心,案子一下停住了别着急,我见过不少案子都是卡着卡着就峰回路转了,程序走得顺利未必是好事。我站起身,向秦所鞠躬表示感谢,然后退出他的办公室。
二姑娘陪着我回监室,问我说了什么,我晃晃手里的书说,家里送来本书,说点家里的事。二姑娘怀疑地问,没别的了?我说,还说跑号一下定不下来先维持现状。二姑娘不再说什么,思考着什么。
如果让他们知道我说过什么,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一片,甚至于相关的干部也不会放过我,我这种行为被称做耳目。
在看守所的管理制度中,有一个条目叫——耳目。意思大概是每个监室要有一个到两个耳目,作为对监室在押人员的侧面管理。对于看守所的管理,这自然是很重要的一环,毕竟干部的监管隔着监控,镜头说过去就过去了,不出事谁愿意哗啦哗啦地翻监控,有卧底身在其中,想了解一些事情方便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