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来一边忙不迭地握手一边哑着嗓子喊：“乡亲们回去吧。韩宝来领情了。发春雨了，回家做好防汛准备吧。”

韩宝来突然握到一只很有肉感、热乎乎的大手，他是从人缝的手臂丛中奋力伸进来的，政府机关干部吧？韩宝来抓住这只手，看看他的脸究竟是谁，老子一定要扣掉他的当月奖金，凑什么热闹？还嫌不够乱？党性原则哪去了？

可是，韩宝来将这个人拉到眼前，却是哭得稀哩哗啦的、熊背虎腰的陈浒，韩宝来气不打一处：“陈大哥，你不送货跑到机场来疯什么？！你是不是吃多了，给撑的！”

陈浒却不管那么多，分开人群，一个熊抱，抱住韩宝来像一个大孩子见了老爸嚎哭起来：“乡亲们写了请愿书，可是不知道往哪里送。我们天天开会，昆哥不让我们轻举妄动，怕我们越帮越忙。他说，他相信你是清白的。政府会还你一个清白。我们要是乱了套，扰乱社会治安，罪名来了，正中了奸人之计。”

“谢谢昆哥。陈大哥，你怎么就没有昆哥的脑筋呢？你看，我不是没事吗？听话，赶紧回去，告诉乡亲们，韩宝来带累大家牵挂，来日再填情，我马上到市委开一个防汛工作会议。”

韩宝来骂走把猪头脸都哭烂了的陈浒，又握到一双与民工不一样的馒头手，韩宝来透过手丛，看清了是一张圆润的脸，湿发粘在鹅蛋脸上。

“周阿姨，你怎么也跑来了呢？”这个女人便是千家垌的周里香，她原来是进中心城区进货，听说宝来兄弟回来了，冒雨赶来了。

周里香比过去白润了，显然生活好了，保养更好了：“兄弟，我的超市开业了，再不会为难你了。想吃什么就拿什么。”

周里香不住地用手袖揩着泪，雨水、泪水融合在一起。

雨幕中还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她奋力向人群中心挤进来，现场何止万人，人头撺动，拥挤在泥水中，乱成一团，哭喊声不绝于耳。

“周小蓓，你搞什么鬼？”往中心地带挤的，便是潇湘市电视台副台长周小蓓，她休完产假就回来上班了，带着摄影师往里挤，人实在多，只能见缝插针，她抢新闻相当勇敢。

周小蓓很职业，气喘吁吁挤进来，伸过采访麦克风，准备进行现场采访：“韩市长，你有什么要对全市的乡亲父老说的？”

现场虽然大雨瓢泼，但是人们几乎忘了下雨；他们兴奋地向前挤，伸长了手跟韩市长握手，激动地喊着韩市长，声浪很大；呼喊韩市长的，也有年轻人的声音，算得上韩宝来的忠实粉丝。

韩宝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着麦克风高声说：“好吧，我借这个机会，向全市人民传达一个信息：各级丨党丨委和政府现在要把工作重心转移到抗大汛上来。按常理，久旱必有大涝，去年干了差不多一个冬季，突然发春雨，一定会持续降雨，各级丨党丨委和政府一定要确保人民生命财产安全。要是有擅自脱离岗位的干部，一定要追究他的失职责任。”

周小蓓掠一掠额前的湿发，接着发问：“你有什么新的举措吗？”

韩宝来说：“各级丨党丨委和政府现在处于排查险情阶段，保障各地交通、电讯信号畅通、供电设施安全；做好物资储备，保证抢险救灾设备和物资充足；所有驻军、武警处于高度备战状态，随时准备奔赴一线抢险。人武部组织机动民兵作为第二梯队，共青团组织青年志愿者，作为第三梯队；工会组织年富力强的工人作为第四梯队。交通局组织好交通工具。民政局安排好救灾物资发放。全民动员，打好这场抗洪抢险的攻坚战。我马上到市委参加一个各县区和市直机关一把手领导会议，全面部署抗洪抢险工作，落实中央和省委省政府的指示精神，准备工作做得早，应对要有方，确保大灾无大害。”

周小蓓说：“你个人有什么话对全市关注你的父老乡亲说吗？”

韩宝来毫不忌讳地说：“前段时间犯了错误，我现在背着中央给的党内纪律警告处分，请全市父老乡亲监督我好好进行思想改造，不再犯低级错误。同时，中央给我配了专门的导师，帮助我改正错误。”

周小蓓笑得差点失态：“你究竟犯了什么错误，能不能公开一下？”

韩宝来是君子坦荡荡：“主要是男女关系处理不当，今后要跟女同志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们是姐妹关系，不能做伤风败俗的事情。作为一市之长，我让全市的父老乡亲失望了。如果我伤害了你们，在这里说声对不起。今后打死我也不敢了。说到做到，做不到，让老天爷一焦雷劈死我！”

陈汝慧推了他一下：“你说就说，起什么毒誓？”原来，陈汝慧的前夫就是给焦雷劈死的，她吓得胸口卟卟狂跳，怕不是好兆头。这个神经病说话太离谱了！

周小蓓咬着嘴唇，目光鄙夷，大言不惭地说，：“作为新闻媒体的负责人，我也有义务监督你改正错误。”韩宝来心里想，真是死不要脸，贼喊捉贼。

韩宝来看现场确实除了机场保安，连武警影子都没出现，没看到公职人员。韩宝来赶紧走，黑压压的机场大广场，雨幕中黑影密集，喊声沸腾，人潮差不多扯到了潇湘大道，还有群众往这边赶来，像是看什么稀奇。韩宝来上了车，开着车缓缓驶出了群众的包围圈，呼喊声还在车后面此彼伏。

韩宝来步入会场，头发淋了雨，梳了一个偏分。与会代表全体起立，掌声经久不息，可是韩宝来愁眉苦脸地说：“感谢同志们欢迎罪人回来戴罪立功。”

叶薇薇看了一眼脸膛凹陷的韩宝来，泪水夺眶而出，严厉地说：“不许瞎说。你知道同志们是多么担心你的安危？我们联名上报了几十份请愿书，就差没有组团请愿了。”

韩宝来拉着一位圆脸、戴厚边眼镜的中年人的手，搂着他的肩把他推到前台，给全体干部介绍：“同志们，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我的导师，中央特别配备给我的政策顾问，海归高级人才普林士顿大学博士屈武子先生，在中央办公厅工作多年，社科院院士，国家政策研究室参事，党性原则强。今后屈先生，主要指导我的工作，规范我的行为，对我负直接责任。希望同志们也要像我一样尊重屈先生。下面请屈先生给我们谈一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