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能天天清肝明目,对不对?有这玩艺儿,我们看都不看一眼这土老帽的。”杨为民这话有取笑徐光荣的成分,徐光荣人称徐高帽,现在叫徐老帽,他喜欢戴高帽子。
韩宝来说:“美兰姐,你可是**的高材生,怎么搞不过人家呢?”
徐美兰挨韩宝来坐了,抽动了一下鼻子:“我算什么,人家海归博士都有。再说了,你没看到我们停在院子里的铁疙瘩,爷爷辈的都有。我们是土枪土炮,人家是洋枪洋炮。有得比吗?”
“你们为什么不跟上时代,鸟枪换炮?”
“我的韩大少爷,我们路桥公司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工资虽发下去了,但是绩效工资连个影都没有。你查查财政局给我们的拨款,能贴老本养活我们就算积大德了。”
“绩效工资,不是说财政负担一部分,你们自筹三分之二吗?哪个事业性单位都一样。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你们出去掠食,而不是养着你们每天坐在办公室聊天、看报纸、打网游。”
徐美兰嘟着嘴说:“所以说,我们是爷爷不疼,姥姥不爱。我当初还不如泡在公路局机关单位里。”
一会儿,韩母和彩琼妈抬了一大煲蛇羹汤,还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气四溢。韩宝来想起看第一眼过山风,它抬起细眼睛泛着甘蓝的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似乎充满哀怜,现在却成了一煲羹汤。人类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你要是怜惜它,你就吃素吧。你看,小中华也跟着吃,他辣得小鼻梁冒细汗,他喝一口苹果汁,照吃不误。这蛇有些年头,虽然煲了一段时间,但还是要撕扯着吃,肉质十分紧绷,比蟒蛇的肉质还要紧扎。手拿着寸长的一截,跟吃鸭脖子差不多,但味道鲜多了。男人吃,女人也跟着吃,一片嚼食的声音。
潇湘人做蛇羹汤煲,不会剥掉蛇皮,而是把鳞片刮掉,剖开腹部淘掉内脏。吃的时候,那是带皮吃,说是带皮吃膏黏。韩宝来却是把背脊肉弄下来给儿子吃,他仅仅是醮点辣椒酱咬碎脊椎骨,吃骨缝里的肉,吃法跟狗类似。天下的父亲都一样,把好的肉咬下来给儿子吃,他嘎嘣嘎嘣嚼骨头。谁都不奇怪,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韩宝来看儿子吃的速度慢了下来,碗里堆了小半碗里脊肉,他停了筷子,便举起杯。徐美兰噘了一下手指头,赶紧举起杯,跟他碰了一个,笑着说:“宝来,你收了我们吧。我们愿意加盟你的小香河基建公司,带着嫁装去。”
韩宝来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们不是私营单位,你们是事业单位。这是最敏感的话题,造成国资流失,那是罪大恶极。”
“这有什么吗?我可以说,我们单位濒临破产了。你看,小猛子赵猛,推土机李富民、压路机潘苑凯、洒油车刘小暑,以前还不是有单位的。一个月二千五,饿得他们两眼发绿光,现在转而投向小香河基地,做起管理员来了。还有吕雯原来是路政管理员、大凤蝶陈红原来是养路费收费员、八姐朱哲琴原来是公路局的施工员,都辞工下海,跟着你干了。我们路桥公司的人,恨不得——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点一头,他们都不要单位,都跟你走。”
“美兰姐,你要搞清楚概念,小香河基地股份有限公司真不是我的,虽然不是国营单位,也是国家控股公司,还是姓共,不是我个人的。我不过是公司的创始人,挂了一个董事长的名而已。”韩宝来把话挑明白,“路桥公司可是各公路局下辖的直属单位,我怎么敢并入小香河基地?要是有好事者把我告了,我这一辈子可要坐班房了。美兰姐,你是大知识分子比我杂牌子大学毕业的二货,要懂得多吧?”
“你算了吧。韩宝来。你是摆明了见死不救喽。”徐美兰就是死缠烂打,举着酒杯跟他斗酒。女人的优势马上体现出来了,徐美兰小时候可以称得上是韩宝来心目中完美的化身,打乒乓球还故意让她考上状元,她要是生气的话,还不忍心让她输,假意输给她。
“办法不是没有。美兰姐,你别急。公司改制,这是一条死胡同。”
“怎么不行?我们与公路局虽然有隶属关系,但他们发绩效工资,百分之百发,我们才发三分之一,凭什么啊?我们当年辉煌的时候,他们也没少跟着我们拿奖金啊。我们早就是拥有独立法人代表的公司,完全可以按《公司法》宣布破产,连改制都省了。本来我们就资不抵债了。我们还欠着银行贷款呢。”
“什么?你一个事业单位还欠银行贷款?你们还领着国家的工资哦,没断奶哦。”韩宝来万没想到,当年成立路桥公司,本来是参与国内外工程竞争的需要,同时为公路局创收的。现在倒好,成了甩不掉的包袱了。
“当年你还不掌政,你不知道,我不怪你。五年前,我们路桥公司老总刘喜喜给抓了,你看过新闻吧,湖南省高速公路总指挥长刘注安贪污受贿,造成各路段严重工程质量问题。我们路桥公司老总也有份。打那以后,我们就债台高筑了。一年不如一年,到现在奄奄一息。你看,本市大搞工程建设,可是我们本土的路桥公司,一个工程都拿不到,你说这正常吗?”徐美兰有他父亲风范,说话还敲桌子,语气是咄咄逼人、忿忿不平。
“老爸,你听到了吗?他们总算露出真面目来了。全局推你为公路局副局长,这位副局长就是主抓路桥公司的。我看你到了路桥公司——你懂的,可能晚节不保了哦。”韩宝来咬着嘴皮子,阴笑阳笑,“老爸,政治就是这么复杂。表面上是抬举你,可能还有复杂的背景,你一脚踏进去,你才知道,这原来是设的一个局。到时候,拿到手的钱少了,你肠子都悔青。”
“老爸还没那么糊涂,我自始至终就没答应。虽然不懂其中内幕,但我有自知之明,这官是冲着你来的。我不能打着儿子的旗号当官。这官名不正,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当的。”老韩说话咣咣的,正气浩然。
“喂,你们都是党员,你们怎么向党旗宣誓的?你还是一市之长,父母官,怎么满脑子营营苟苟?这个副局长,你不敢当,他不敢当,谁来当?一名真正的党员,要有担当啊。”
韩宝来是什么人,马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说得好。副局长有了,就你了。我明天就给你下达任命书。将门虎女。路桥公司的重任就落在你的肩头。”
徐美兰倒吸了一口凉气:“就我?你饶了我吧。我一门心思去你的小香河基建公司,我好歹能帮你搞设计。再说,我要是当这个副局长,那你就倒大霉了。我不成天泡在你办公室,比苍蝇还讨厌,你赶都赶不走。我就赖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