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中华便满头是汗,不知从哪个孩子家里跑出来,奶奶要数落他:“你看,你看,刚换的新衣服,又给汗水出湿了?你一天要换几身衣服?”
韩老头便将孙子举在肩头,说老太婆:“玩是孩子的天性,你懂不懂?还是死脑筋。”
没上学之前,老韩头也带孙子韩中华到办公室来,摁着他写字。小家伙比韩宝来狭黠:“爷爷写多少?”
韩老头说写十页吧。韩老头先写教他握笔的姿势,可能韩宝来教过他,他有一定的基础,会临摹。这小子只讲速度,唰唰,不到半个小时,十页作业全部齐了。韩老头要是强他再写,他就嘟着小嘴,抱着小胳膊一动不动,翻着蓝眼睛生气了。
你再逼他,他便怒气冲冲地叫嚷:“爷爷说话不算数!我不理爷爷了!”
韩老头想凶他,他比爷爷还凶,你是坏爷爷,我讨厌坏爷爷。祖孙俩吵起来。不是对面的杨为民局长来哄,就是徐光荣书记来哄,韩老头摸着起盐茬的疏发,这小子比他老爸当年犟啊,宝来当年要他跪,他不敢起起来;要他写一万字,写完了一万字,看看时间还早再加五千字也是常有的事情。没想到这坏小子,认死理。发起火来,脾气比你还暴!
后来,韩老头学乖了。以时间为基准,不讲数量,追求质量。他上班多久,他得写多久。写得好,奖励他吃核桃。听说核桃能补脑,核桃是必不可少的,那些qq糖、旺旺饼干绝对不给他吃,吃了会发胖。办公室阿姨总喜欢喝豆浆,老韩头怕豆浆有添加剂不给他喝,阿姨见小中华可爱,便给他喝一口。老韩头惊惶失措地走过来,抱起孙子,乐呵呵地对那位阿姨说:“谢谢了。小中华肠胃不好。豆浆不能喝。”
局里的叔叔阿姨送东西给韩中华吃,还要摸准韩老头脾气,水果可以,牛奶可以,像什么泡发食品,有添加剂的,一见那东西,他神情紧张马上过来乐呵呵地阻止:“哦,谢谢,谢谢。这个吃了肠胃不好。中华不能吃。谢谢,谢谢了。”
韩老头不想儿子是假的,他在单位工作了三十余年,兢兢业业,不会因故早退,直到下班时间到,他才嘭地关上门,小跑去打卡,徐光荣书记对排队打卡下班的人说:“同志们,帮个忙,韩老有急事,韩老先打卡吧。”
可是老徐头坚持原则:“同志们打,不抢这一时半会。打吧,打吧。”
这样你推我让,谁也不好意思打卡,反而窝工,同志们知道老徐头一辈头讲原则,不会搞特殊化,只好有序打下去,老韩头打完卡,同志看他两脚不点地,差不多百米冲刺往家里跑。徐书记、杨局长怕老韩出事,一左一右快步着护着他。老徐摆着手,喘着粗气:“我跑惯了,没事的。没事的。”
韩宝来的红旗旗舰车锃亮锃亮地停在篮球场。到了家门口,老韩头反过来拉着书记和局长不让走了,很客气地招呼领导:“两位领导,都到家了,到家里坐。宝来都是你们看着长大。让他给长辈敬酒。”
“韩市长不会一个人坐在楼道上吧?”
“不会的。他小子上得天下得地,带没带钥匙也不打紧,我还不知道?绝对不会站在门外边老实呆着。”老韩头说得没错,韩宝来早就开了门,在家做着菜呢。原来,韩妈送孙子上市滨江小学上学,她中午接孙子一起回家,可能怕两头来回跑,这段路差不多有五六里路,还要乘公交车。老太太们都守在附近的公园、工人文化宫、中心广场、超市、菜市场溜达,时间到了再接孩子回家。徐父十一半下班,通常还要跑步回家做饭菜,刚好孙子十二点回家,时间一般配合得很默契。
韩宝来一见客人来了,赶紧出来招呼:“哟,徐叔叔、杨叔叔来了,快进屋坐。”
徐光荣、杨为民有点局促,看韩宝来有一层金辉,手里什么都没带,有点怕进门。老韩头在后边说道:“哎呀,宝来不在家,我还怕做不好菜。宝来什么没学会,一手菜烧出来,那不是吹牛,他岳父都说好。”
韩父认定周朝晖是他的岳父,韩宝来赔着笔脸:“徐叔叔、杨叔叔进来坐吧。是不是我老爸不好好工作,你们遣送他回家,投诉来了?”
“你这孩子净扯淡。徐叔叔、杨叔叔还跟你开玩笑。快呀,泡茶去。”韩老头费了很大劲,请两位顶头上司进屋坐,两人那是坐立不安,他们看韩宝来进去拿茶具了,忙说:“韩市长难得回家一趟,我们坐坐就走,不便打扰,不便打扰。”
“哎呀,说什么话呢?他什么韩市长?挂个助理,还不好好干。成天东游西逛的。这孩子不争气。不说他的话,说他的话,就我这脾气,我动他的家法。崽大不由爹,我也管不了他的烂事情,就像是晌午他做的菜,他做得好吃,咱多吃一点。做得不好吃,咱少吃一点。不管他。两位领导再怎么样也要吃了中饭走?是不是嫌宝来只会耍嘴皮子,不会做菜?”
“哪里,哪里,我们——我们是空手。怎么也买点礼品。韩市长——”
“又韩市长,谁给他市长做?看他那样也是打酱油的。”韩父看半天韩宝来没泡茶出来,“喂,宝来,你快点。叔叔们嫌你动作慢。”
韩宝来原来在厨房认真泡了出来,可能茶具洗得不干净,他专门洗了。然后给三位长辈泡茶,杨为民、徐光荣两人拿茶的手都在打颤,如坐针毡啊,掀开盖,一股茶香飘来,赶紧赞不绝口:“啊,好香!好香!韩市长这泡茶的功夫一流。”
韩宝来一愣,这消息走漏太快了吧?怎么市长也给两位叔叔叫上了呢?他脸色有一点不悦,忙说:“两位叔叔,还是叫宝来吧。叫什么市长、市长,听起来太刺耳了。”
“好,好,韩市——宝、宝来,回来了好。”杨为民局长说话结巴,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
徐光荣麻着胆子说:“听说,宝来,宝来的工作,得到中央首长的肯定,真是给我们当地老百姓争了光,做叔叔的感到脸上有光。”
韩父品着茶:“争啥子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就烧高香了。”
韩宝来呛了老爸一句:“比你整天,一张报纸,一杯茶,再上个卫生间,便下班,强多了。”
“哦,老子修国道线的时候,开着嘎斯车,陷在淤泥之中,那车轮就像涡轮机在淤泥中忽啦啦转,甩得前面挡风玻璃上都是泥浆,这日子你见过没?这苦头你吃过吗?你听他说这话,好像他是漂长江长大了。”韩父跟儿子争执起来。
“革命人永远年轻。你现在不服老不行了吧?”韩宝来故意激他。
“我服什么老?你不回家,我马上给孙子做午餐。看到没有,我提了菜的,这是大清早就买好了,然后去上班,下班赶紧回家做饭做菜,孙子一放学就回家吃。你以为老爸成天无所事事,拿了国家的工资,坐在办公室喝茶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