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乡亲们还是信得过村官的,他们走了两天,养在祠堂的鱼愣是没分掉。
韩宝来想应该给村民们分鱼了,不然失信于民了。按照规定,下水捞鱼的,一人挑一条,但谁也没去挑那条脑袋像树蔸的大头鱼,估计有五十来斤。下水的十二名村妇,挑走了十二条鱼,然后平均分配给各家各户。
最后剩下两份,还没有人认领。韩宝来问贺玉娥:“谁没有来领鱼?”
“你自己呗。”贺玉娥翻看了一下记录本,“不会多出一份吧?晚上吃掉?不可能有不要鱼的。”
韩宝来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名字:“陈汝慧有没有来领鱼?”
“我看看。”贺玉娥抬起头,不由扫了韩宝来一眼。韩宝来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一点不安的神情。贺玉娥低头查了一遍帐本,惊讶地说:“破天荒地头一回,她陈汝慧真没有来领鱼!”
“你给她送过去吧。”韩宝来想起那双寒彻心肺的眼神,他就全身起鸡皮疙瘩。
“我不去!”贺玉娥别的事好说,这事打死她也不去。
吴小凤很鬼地说:“你别看我,我更不敢去了。那天晚上,我说了她,她肯定会计仇的。我去的话,肯定不会给我好脸色。要去,只有村官大人自己走一遭了。”
“大白天去,有什么要紧?她又不吃了你?”骆雁怂恿韩宝来送鱼过去。
韩宝来真想看看她究竟有多么可怕。于是,用箩筐盛了鱼,她家有四口人,一个卧房不起的婆婆,再加一儿一女。每人分十斤鱼,她家可以分到四十斤鱼。宝来把自己那份的一条十斤重的草鱼加给她了。韩宝来解释说:“她上有老下有少,不容易。”
“你的鱼,你作主啊,你跟我们解释什么?”吴小凤脸上有鄙薄的神情。
韩宝来用扁担挑着,根据村民的指点,往山梁上走去。虽然挑着六十斤东西,估计箩筐重十斤,但要逶迤踏上山梁,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是条石铺的路,挑着担跨步走,还得费把劲。韩宝来肩被毛竹扁担磨得又酸又胀。她家的泥砖瓦房掩映在竹林中,还是老式的木壁子屋,烟熏得乌黑,屋楞上都长着一丛灌木,迎风摇曳。
韩宝来刚挑到竹篱下,呼地一声,窜出了一条矫健的土狗,别看它体形瘦小,但动作相当敏捷,可以训练成猎狗。好在韩宝来是乡下长大的,知道怎么对付狗,他快速下蹲,吓得土狗蹦了起来,倒转过身去,但看陌生人没有追击。它又掉转头来,“汪、汪、汪”地狂吠起来,身体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向陌生人发起攻击。
“有人在家吗?我是送鱼过来的韩宝来。出来接一下鱼,要不要得?”韩宝来有点怵这畜生,只能在土坡上朝屋里喊。
可是没有人应声。韩宝来想好事做底送进屋吧,只能硬着头皮硬撞了,一条狗就能挡住他的路,那也太少看他这个村官。韩宝来挑着担强硬的往庭院走,土狗果然步步后退了,原来它也是虚张声势,主人半天不出来给它撑腰,它也不敢强撑了。
“有人在家吗?”韩宝来提高了嗓门。
“叔叔,我在家。”这时,从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土狗钻进了庭院里去了。这是一个扎着皮筋的六岁小姑娘,脸蛋冻得红扑扑地,穿着洗旧了的红花小棉袄,眼睛水汪汪地。
“你妈妈在家吗?”韩宝来想要她妈妈签一个字,怕她以后赖账。
小姑娘怯怯地摇了摇头,眼睛直勾勾地,肯定是不敢说。
“你看,好多的鱼,喜欢吗?”韩宝来逗她,这些鱼还是活的,还在箩筐里蹦哒。
“喜欢。”
韩宝来便逗她:“你怕不怕鱼?”
“不怕。”
“你敢抓鱼吗?”
“敢。”小姑娘过来,伸手往箩筐里抓鱼。韩宝来怕鲢鱼的刺伤到她指头,忙抓住她的手:“小心!鲢鱼有刺呢!”
“不怕,这么大的鱼,我也敢抓!”小姑娘张开小手臂,做了一个抱不过来的夸张动作。
韩宝来故意逗她:“有这么大的鲢鱼吗?”
“有!”
小女孩话没落音,屋里有人喊她:“晓萍,回来!别搭理他。他是个大坏人!”
“妈妈,叔叔给我们送了好多的鱼!”晓萍有自己的思考,跑出一个虎墩墩的小男孩,他拉住姐姐的手,生气地说:“妈叫你别理他,他是大坏人。”
“陈嫂,请你出来签一个名。我帮你把鱼送过来了,这是你全家应分的鱼。”韩宝来声音字正腔圆,不容拒绝。
“哟,这么好心。”陈汝慧抱着儿子,气昂昂地走了出来。她的脸给儿子晓东挡住了,只看见她梳着光溜溜地发髻,桃红棉袄,却衬出这个女子的娇小玲珑,这么瘦精精的一个女子,要挑起沉重的家庭负担,殊非易事。
韩宝来帮她把鱼挑到天井里,堂屋的门打开,神龛端端正正挂着一老一少两尊遗像。屋子收拾得还干净,两个孩子在堂屋中间的泡沫塑料拼图上玩耍。只有一台早就该淘汰的十四寸黑白电视机。堂屋内的家俱都是笨重的八仙桌、黑木椅、长板凳,唯一有的点现代化的东西就是一台点读机。
“你会教孩子学英语?”韩宝来眼睛一亮发现了新鲜玩艺,在城里不觉新鲜,在这里令他颇感惊诧。
“拿来啊。签名签哪里?”陈汝慧并不打算跟他瞎聊,签完字好让他滚。
“晚上村里有聚餐,还有重要事情宣布,你也参加吧。”韩宝来以诚相待。
“我是外人。我去了碍你的眼,说错了一句话,我要被她们修理得无地自容。”
“我也是外人啊。她们没有你想象的蛮不讲理,去吧,跟她们多沟通,人心都是肉长的。其实,我想让她们送过来的。她们还怕你呢。”韩宝来好言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