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一副很在行的样子说:“你拉倒吧。依我说,要是有个后的还不如没有哩。没有就是没有,没人疼也没人怪。这后妈,该疼你的时候,人家往后退,口口声声是后妈,该不着你的。可是怪你的时候,人家可摆出个长辈儿的身份来,让你咋着也不对。你是不晓得后妈的厉害。”
于是翠花就问:“咋?你是后妈养大的呀?我咋不晓得。”
“啥事情非得你晓得,你咋那麽日能!”竹叶翻了翠花一眼。
“你看这个婆娘,我问你来?是你跑到我屋里来告给我的,肚里存不住个屁,你当我稀罕听哩!”翠花扭过头去不搭理竹叶了。
竹叶让翠花噎得没有话说,过了一会儿,竹叶又打岔说:“哎,你晓得麽,人家母老虎要下的男娃七斤二两哩。”
“她爱几斤几两,我可管她哩。”
竹叶长出了一口气,“他妈的,人家想啥就有啥,头胎就要下个男娃,还那麽胖,这下母老虎越威风啦。你不晓得,我公公早就说了,金梦孤,只弟兄一个。这门里已经三代单传了,一心指望我多养活几个男娃,我也爱见男娃。可是,不晓得我这肚子争气不争气。”
翠花说:“外有啥熬煎的?敞开要就是啦。”
“你说的怪轻巧,你敢是不想要?你咋老没有?这还不和种庄稼一样,撒下种可不一准能收着。”
“这到也是。”说了半天话,翠花也口渴了,就起身给竹叶和自己倒了一碗水,然后说:“明日赶集去呀,我得买点儿丝线,你去吗?”
“能行。哎,你敢吆唤金锁屋的一块儿去吗?”毕竟竹叶和秀娥是妯娌们,虽然不是亲弟兄,因为俩人都是一个爷爷,叔伯弟兄还不和亲弟兄是一样的。竹叶愿意吆唤上秀娥,可是不晓得翠花高兴不高兴。
“吆唤她干啥?”翠花仰起眉毛,脸色显然不太好看。
竹叶见她果然不喜欢,晓得她是个烈性子,最怕将,就故意激她说:“你看,我就晓得你不敢。”
“放屁哩!我才不怕她。怕她咋哩?”
“那,明日早起你去吆唤秀娥。”
“你去吆唤她嘛。”虽然嘴里说不怕,到底话里还是没有底气。
“看看,还是怕人家吧。”
翠花说:“我哪里是怕她?我是不爱见金锁妈那阴阳怪气的脸子。”
竹叶笑了,说:“我晓得了,明日我跟你一起去吆唤她。”
“笑啥?讨厌。”翠花让竹叶看破了心事,有些难为情,便打了竹叶一巴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第二天早晨,金锁家的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了东房和南房就显得院子很大。靠东墙根儿搭起了一间牲口棚,喂养着菊花青骒马。南墙根儿啥也没有,秋天收了棉花,拔了花柴就堆放在南墙根儿。
金锁起来又去翻地去了,秀娥收拾完了屋子,走出北房,来到西厦问金锁妈:“妈,馍都吃完了吧?”
“夜个早起就全吃完了,你不记得啦,夜黑咱吃的煮揪片?”金锁妈正往炉子里添煤,头也不抬地说。
“那就蒸馍吧,我和面。”秀娥说罢,便挽袖子洗手。
“蒸吧,面酵子在碗柜的兰花碗里扣着哩。”金锁妈说罢,添好煤也去洗手,婆媳两个就一起忙着蒸馍。
这时,金锁大抗着耙回来。
金锁妈问:“你走哪儿去啦?瓮里没水啦。”
秀娥连忙搓着手上的面说:“我去担吧。”
金锁妈说:“不,不用你,让你大去。”
金锁大把耙靠在南墙根儿下,回过身来说:“我走老五屋里要咱的耙去啦。他妈的,这号子人,你不去跟他要,他就不说给你还。看,还丢了两个耙齿。往后就不能借给他。”说着担起扁担走了。
“婶,在屋吗?”母老虎头上包着手巾,叫喊着走了进来。
“谁呢?”金锁妈没听出是谁,就答应了一声走出了屋。
母老虎满脸堆着笑说:“我呀。干啥哩?这个时候就做饭?”
“没有馍馍啦,蒸馍哩。你咋都跑出来啦?出满月了吗?”金锁妈一见是她,冷淡并且随便地问了一句,就转身进了火厦,她不情愿搭理这个婆娘。要是走在街上她就躲开,今日是母老虎到自己屋里了,实在没办法只好支应她。
母老虎到不计较金锁妈是啥脸色,跟着金锁妈进了火厦,接着说:“没几天啦。你说咋那麽巧,我今日也蒸馍哩。哎,婶,你有头箩面吗?借给我一碗,蒸个寿桃。”
“我也没有多少了。”金锁妈晓得她的人性,爱占便宜,不情愿给她。
母老虎转了一下眼珠,故意提高了嗓门儿:“哎呀,我也不用你多少,只一碗,推下面我就还你啦。咋还舍不得?这麽小家儿!”
“哪个舍不得,不就是一碗面麽。”金锁妈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就赌气舀了一碗面递给母老虎。意思是快点儿把她打发走,她实在是见不得这个老婆。
“呀呀,你屋的面就是白!蒸出寿桃来一准好看,我回呀。”母老虎夸赞着,心满意足地端上面走了。
“这两口子,真是一对子!别指望她还,只当是喂狗啦。”金锁妈对秀娥懊恼地说,媳妇刚进门,还不晓得周围的人是咋样,当婆婆的就有责任给她说个明白。
“咋?”秀娥不明白地问。
“娥儿,日后记住些,这两口子人气不好,专爱占便宜。这老婆更不是好人,躲她远些着,别走她屋串去。”
“咋啦?她不是咱的当家吗?我不是把她唤五嫂吗?”
“那到是没有错儿。只是这老婆太财迷,最爱占小便宜。今日借你一碟甜酱,明日借你两棵葱,从来只借不还。你看着,这碗面她要是给咱还,才怪哩。”娃只有一个,又没有个女子,金锁妈还是拿秀娥当个女子一样地,啥话都跟秀娥说。后半辈子就得在一口锅里搅,女子是咋?媳妇又是咋?女子嫁出去,还没有和媳妇在一搭里停的时间长哩。金锁妈明白这道理,她不摆出个婆婆的身份来压着秀娥,就拿秀娥当女子一样对待。谁的心不是肉长得?天长日久见人心,不信她和自己不亲。
“噢,我晓得啦。”秀娥从小在后妈手里长大,她晓得做晚辈的本分,才到婆婆跟前几天,还不太清楚她是啥人性,但是从那天早起自己要去担水,婆婆说啥也不让,非得叫金锁去这事看来,她到是也不偏袒她娃。不管别人咋样,秀娥有她自己的一定之规,那就是要对得起良心。这屋里又没有第二个、第三个,公婆把得紧也是为了我两个,他们死了也带不走,这还省心哩。
母老虎前脚刚走,翠花和竹叶两个人就相跟着走进来。“秀娥,秀娥。”竹叶叫喊着。
“哦,谁呢?”秀娥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出厨房,见是竹叶和一个眉眼十分好看的女人,她晓得竹叶是自己的兄弟媳妇,这女人是谁她还不晓得,便问竹叶:“咋呀?有事吗?”其实,她已经猜出眼前竹叶身边的女人兴许是翠花,那天金锁妈在院子里说的声音虽然很低,她还是听见了,而且听得很清楚,很明白。她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翠花眉眼儿和身段是比自己强,怪不得金锁让她勾搭上了,但是她一点儿不高兴的样子也没有流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