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听闻那个似月的男子这样说时，他的心底雀跃欢喜成了什么样子。他甚至喜极而泣，甚至认为，如果到时他没有兑现这个诺言，他会很难过很难过。如今，他果真无法实现这个诺言了。

可作为他的挚友，他坚信，那个男子死后会回到冰城，回到他们约定的地方。

他要赶快回到那里，陪伴着，守候着他的灵魂。

不然，他一个人会多么寂寞。

“冰城？”

雪与小零更加惊愕，异口同声。

安影点了点头，望着月下显得苍白的远方。

“我怀疑我的亲人都在那里，天堂鸟迁徙后的故乡，就是冰城。况且，我与月约定过，等一切结束，我们都回到冰城去。如今他虽已殒命，可我坚信，他一定会回到那里，等我…”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雪与小零思绪万千，一时不知再说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雪终于回过神来，无奈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挽留。”他身旁，小零也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是啊，他们早晚都要分别，如今，只是这一刻来的早了一些而已。

对于这只天堂鸟来说，或许冰城是最好的归宿。

“雪，零姐姐，我会永远记得你们。”

天堂鸟欣慰感激地一笑，重又抬起头来，望向天边那轮高悬的孤月。

还有，月。

425：天堂鸟的告别

—

深秋时节，清晨时分。

一周后，分别的时刻不期而至。

那天的阳光格外灿烂，天际却显得苍白，远远望去泛着一股淡淡的萧索。深秋总是最适合别离的季节，在陵城出口，靠近陵副地的地方，四周一个外人也没有，只有那支磕磕绊绊却默契如旧的团队。

众神站成一排，而安影站在众神的对面。

潭女的眼睛已经痊愈，却还是意料之中失了明。

只是因为有安影的救治与细心照料，她的眼睛如从前一般明亮，甚至还保留着一贯的清冷。

仔细看却不难发现，目光有些涣散。

她身边，玉狄静静地牵着她的手，一贯的刚毅，面上却挂着浅浅的笑意。几日前两人已经确定关系，从那以后玉狄便一直牵着潭女的手，在黑暗中指引着她。这对恋人身旁，则是另一对恋人。

他们唯美而倾世，一个霸道一个淡和，站在一起甚为般配。

而他们身旁，是一张凄哀淡漠的身影。

巫索静静地站在一边，神情淡漠面色不惊，宛若流浪者。

而巫索身旁，便是那个接连失去至爱与至亲的男子。一头金色的发，在阳光下焕发出夺目的光芒，而那双碧绿如宝石的眸子，淌着一股深沉与隐忍。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离别后，他早已不是昔日的焱王子。

众神对面，便是那只天堂鸟。

只是此刻他是人形，是那个身披华袍的少年。

不知从何时起，他也在渐渐改变，没了从前的神经兮兮，变得正经，变得心事重重。除了雪与小零，其他人也已经知道了安影为何离开，为此离别之际，大家都没有多说什么。

又一阵风轻轻拂过，吹乱了漫天的苍白与萧索。

安影轻声开口，打破了稍显凝重的沉默。

“告别了我，各位也要离开陵城，朝茗城去了吧？”

众神相继点点头，仍旧都保持无言。片刻的沉默，小零轻声开口了，“安影，如果你的亲人并不在冰城，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哦。”

说着，她浅淡一笑。

安影也笑笑，神情些许恍惚。

“即便我的亲人不在那里，我相信月也会在的。所以，我要留在那里。”

可是，他却坚定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小零无奈默叹了一声，点了点头，“等一切都结束，我们会去看你的。”心知这场离别是无法逃避了，她索性不再挽留，而是恢复了一贯的清幽与倔强，做出了这样一个承诺。从最南方，走到最北方，只为探望昔日的好友。

安影感激地笑了笑，用力点了点头。

“有时间，我也会来看你们的！”

气氛这才稍稍缓和，不再那么伤感那么凝重。

安影将目光扫过众神的面孔，最终，定在最边缘神之焱的身上。望着那张金色耀眼的身影，他的神情却落寞下来。从前，他受这个男子欺负最多，可如今分别了，他最不舍的竟也是他。

神之焱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拾起目光与他对视，碧色的眸子深不见底。

然而，与他对视了几秒种后，他幽幽吐出一句：

“笨鸟再见。”

安影眼眶一热，差点没有忍住流出两行热泪。然而深呼吸一口，他竭力淡然下来，不再望那张金色的身影，而是望向众神。最后说一句再见，蓦然变回了天堂鸟的姿态。

“各位，再见哦。”

话音未落，他扑扇几下翅膀，最后望一眼众神，朝天际翱翔而去。

阳光渐渐苍白，天色愈发萧索，他的身影却华丽依旧。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见。众神望着天际，他渐渐消失的地方，难免都感慨万千。可他们不约而同感到欣慰，因为，天堂鸟的悲伤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从今以后，那身如羽华丽吸引的，再也不是漫漫的寂寥。

那只天堂鸟刻不停歇，用了整整一个月，终于飞回了冰城。

黎明时分，地平线上一轮新日正冉冉升起。

整座冰城泛着耀眼的光芒，空无一人的道路两旁，一座座冰宫宏伟而神圣。这时，天空忽然暗了下来，一只巨大的寂墨鸟飞向天际，遮挡住了那轮冉冉升起的新日。他翱翔在这边，一片灰暗之际，望到寂墨鸟的身后，追随着一张一张华丽的身影，与他如出一辙。

顷刻间，寂墨鸟的歌声伴随着天堂鸟的叫声，给这座冰寒死寂的城增添了无数生气。而那个与他相约在这里生活下去的男子，此刻正站在寂墨鸟的背上，望着他温雅孤寂地笑。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师傅临终前，那几句话的含义。

接受命运，适应命运。

然后，再改变命运。

如果他没有接受没有适应，如果他没有努力将秘药堂发扬光大，他想，他不会结识众神，更不会与他们成为默契的同伴。不会加入那支团队，与同伴历尽千辛万苦，在那场寻莲征程中，一点一点变强，变坚韧。

更不会，来到冰城，找到自己的亲人。

他的命运已然改变，他已然活出了自己不平凡的华丽人生。

寂墨鸟飞过了天际，那轮新日已完全升起，挂在天边火红鲜艳。如今的冰城，在他望来尽是希冀。他早已泪流满面，欣喜若狂地在半空中盘旋几周，旋即直冲云霄，朝那群华丽的身影飞了过去。

他第一次感到，阳光那么温暖。

我的师傅，我的挚友，我的同伴，谢谢你们…

风阵阵拂过，吹乱地上的积雪，远远望去似是雪水流淌。

天边已看不到那只寂墨鸟，与后面那群天堂鸟，而那只本孤零零的天堂鸟也早已不见了踪影。相传，寂墨鸟与天堂鸟为神界圣物，具有灵性，朝天际翱翔而去之时，便是殒命之际。

它们结伴，飞往那片天堂。

留下的，只有那昙花一现的华丽。

原来，早在五十年前，神界天堂鸟便已灭绝。

它们接到寂墨鸟的呼唤，迁徙到冰城，却无法适应这里的严寒，纷纷冻死。而那只将它们召唤而来的寂墨鸟，因后悔与悲痛，活活撞死在冰宫中。又一阵风拂过，积雪再次被吹起，又落下，渐渐淹没了地上那只死去的天堂鸟的身躯。

依稀可见，那冰冷的面上却挂着安详而满足的微笑。

原来，整整一个月的刻不停歇的飞行，将他的生命消耗殆尽。

那华丽的一生，就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