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飘零的秋叶下,年幼的月神,不,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守护神,只是一个出身普通的凡神,在自家院落中与他的青梅竹马玩耍。在美好的人儿身上,那抹美好的情愫似乎总是萌芽过早。
“玥儿,长大以后你一定要嫁给我!”
少女一头乌黑的发丝随风微微飘舞,俏丽的脸蛋,青涩却已有了几分绝丽。那正是月神最爱的女子,月神的妻子玥儿,在他重生之前,他将她视作自己的全部。二人从小在一起玩耍,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在年少的他们眼中,深秋并不萧索。
远远望去,庭院上空飘零着落叶,浅蓝色的天空下,点点枫红,唯美如画卷。
秋叶飘零之下,二人定下一生的誓言。
…
楼顶上夜风轻拂,吹乱流玥一头银灰色的发丝。他仍旧望着远方,一贯的温雅与孤寂,目光闪烁着渐渐变得涣散,看得出来思绪已渐渐飘远,他却继续旁若无人地诉说着,好像这些话已压抑了太久。
“二十年后,我们如愿以偿成亲了…能娶到心爱的女子,我曾认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可是大婚当晚,我发现…她竟不是处子之身。原来,她早就背叛了我,爱上了别的男人。”
说到这,流玥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漆黑的夜幕。
他的神情并不痛苦,此刻只有些恍惚。
好像他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又好像,那些故事过于遥远过于陈旧,即便当时令他痛彻心扉,如今再回想起来,也早已淡如止水。他只是觉得有些遗憾,至今也没能为妻子报仇。
不但如此,他甚至都已经放弃了复仇。
“那时我还不是守护神,只是一个普通的凡神,那天晚上我冒雨跑出去,回来的时候,竟撞到了那个男人,还有…”
说到最后,他再次一顿。
雪回过头来,紧紧凝视着他的侧脸,清楚地望到他的眼角颤抖了一下。
“她已经去世…”
流玥的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那具挺拔高大的身躯,就这样迎着夜风,微微打起颤来,不知是过于悲伤还是过于愤怒。
“就是那个男人杀死了她…”
这句话,他说的甚是绝杀。
“我说过,不论她做了什么,我都爱她,因为她是我的妻。于是从那以后,我决定找到那个夺走她又杀死她的男人,为她报仇。正巧那天晚上我遇到了一个神秘老人,很有可能就是巫齐,他唤醒了我被封印的力量,我这才成为了一个守护神。从那以后我开始苦心修炼,只为对抗那个对我来说过于强大的敌人。”
又是一段悲怆愤恨的话,流玥终于回过头来,望向身旁的男子。
对抗,你。
他紧紧凝视着雪,暗自说出了这样三个字。
此刻他并未运用反读心术,他知道,雪一定会用读心术洞察他的内心,那句话便没有说出口。他虽然愤恨又绝杀,月下的身影却孤寂得令人心碎。雪与他对视了片刻,不知怎的,竟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他确实洞察到了他的内心,也听到了那句话。
一霎间,便已了然一切。
可是,他并不震惊。
就好像,自从流玥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去时,他就猜到了会是这样。有些故事,该坦白了,月神坦白了他的过去,他也该坦白自己的。为此他扭过头来,留给月神一个寂寞又些许恍惚的侧影,看得出来思绪也已飘远。
“几千年前,我孤身一人流浪在各地。某一天我在凡界遇到了一个少女,她很乐观,很开朗,笑容极具感染力。我们很投缘,很快便成为了彼此的挚友…在那段灰暗的时光里,她几乎是我全部的支撑与依靠。”
在他一生最灰暗的时光中,那个少女曾像是一抹阳光,照亮了他的生命。
她是他永远的挚友。
“她有一个深爱的男子,从很小起他们就约定要一直在一起…终于几年后,她如愿以偿要出嫁了,可是某一晚,她告诉了我她的秘密,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悲伤的模样…在我面前,她总是乐观开朗,朝气蓬勃的,可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
说到这,雪微微一顿,呼吸加深了稍许,似是力气不够用来说出接下来的话。
“她患有石女病,你应该知道,那是一种绝症。”
流玥震惊地愣了愣,一时又有些恍惚。
石女病他是有所耳闻的,一种绝症,患者通常活不过几十年。本来他还在奇怪,雪为何忽然对他提起那个少女,那些往事,为此他加倍集中了精力,专心聆听着他的诉说。
“她曾认为,她不能拖累自己深爱的人,便决定打破儿时的约定,也就是长大后并不嫁给他。可是她后悔了,那个人的挽留令她心碎…再后来,她终于下定决心,不顾命运的安排,与他成亲…”
“她说,她想成为他的妻,哪怕只有一天…”
…
“我想成为他的妻…”
这是那天晚上,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他们许久无言。
少女第一次那么黯然,他就无言着,陪伴着她在清冷的月色下,轻声地啜泣。他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人太多,很难想象,那个一向坚强乐观的少女,会身患绝症,从二十年前起,就背负了过多的东西。
也许,命运让他们相遇,让他们成为挚友,总有理由。
三天后,她如愿成为了他的妻。
…
“可是就在那天夜晚,他们决裂了。因为她患有石女病,她心爱的男子以为她背叛了自己。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着大雨,那个男子冲出家门,很久没有回来…”月光下,雪的身影罕见地寂寞而又怅然。
思绪已彻底飘远,那些沧桑悲怆的往事,此刻历历在目。
似是已经讲完了,他终于回过头来,望了一眼身旁的男子。
然而紧接着,又是这样一句独白:
“她叫做玥儿。”
396:妻与挚友(下)
—
雪的声线向来似泉,冰凉清凛。
尤其是在如今这样的境况下,显得竟有几分悲凉。回首几千年前那些悲怆的时光,这个雪白的男子和他身旁,那个似月孤寂的男子,并未感到痛彻心扉,他们只感到恍惚,以及些许的悲凉。
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流玥的身子不再颤抖,变得无声无息的。
似已孤寂到了极点,孤寂之中,又是一抹淡然。
可是,这个明月的宠儿,第一次乘月而泣。
目光凝滞在半空中,他微垂着头,无声无息地泪流。那双星眸,第一次不再孤寂,而变得灼目得明亮。
无需过多的言语,他已明白了一切。
雪望着远方那被月光照得泛白的天际,口吻悠远而又恍惚,“她拒绝顺从命运,只为做你的妻子。在她眼中,这样便是死而无憾。”玥儿的命运中,最痛的安排不是身患绝症,而是深深地爱与被爱着。
流玥仍旧没有说话,依旧无声无息。
那头银灰色的发丝遮挡住他的侧脸,风阵阵拂过,载着泪水苦涩了他身后方寸的空气。也许,在明白这一切时,他的思绪就已被抽离,蓦然回到了曾经那些悲怆的时光当中。
他已记不得妻子的模样,却永远记得—
那一晚,她一身殷红的嫁衣,竟似浴血一般夺目。
“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你就是玥儿深爱的那个人。”
片刻的沉寂,雪薄唇微启,说完,终于转头望了一眼身旁的男子。他一眼便看了出来,那是一个无声泪流的姿态,可他没有道破,只目光一沉,又回过头来。他从未想过,原来,那个玥儿用生命爱的人就是月神。
原来,他的挚友是月神的妻子。
他也是直到刚刚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命运早就安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