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把她请到沙发上坐下,又给她沏了茶水送到她手上,道:“庄记者,你不要这么客气。你还没回北京吗?”庄海霞真有点渴了,先喝了一口茶水,这才点头道:“是啊,我一直留在黑窑沟村,参与调查当年那次矿难的事情。”李睿见她右边脸颊靠近耳朵的地方有一道子黑色印记,好像是煤印子,就笑道:“你又去钻矿洞了吗?”庄海霞不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没有,从被你救出来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去过煤矿。我发誓再也不去了,现在做梦都是在矿洞里的事。”
李睿可以体会到她被拘禁时候的痛苦感受,心中不无同情,道:“那你脸上怎么有道煤印子?”庄海霞微微一怔,道:“哪里?”说完快速打开随身小包,从里面拿出一枚精致的小镜子,左右四下里照,很快看到了那道黑印子,脸色微微一变,用手指在上面点了点,把手指拿到眼前一看,指肚黑黑的,脸色大变,腾地一下子站起身,道:“这是什么时候弄到脸上的?”
李睿自然不知道答案,也就无可奉告。
庄海霞很快又发起嗔来:“真讨厌,这么一大道煤印子,同车的那些丨警丨察肯定都看到了,却偏偏没人告诉我,害我出丑。”李睿忍住笑,道:“你出来吧,我带你去洗手间。”
两人前后走出屋子,李睿把她带到女洗手间门口,就回了办公室里。等了几分钟,庄海霞神清气爽的出现在了门口,额头青丝上还带着几滴水珠。
李睿抬头看了她一眼,见洗过脸后的她,尽管肤色还是那么黑,却比之刚才多了几分清纯动人的味道,心中暗道,能在未施粉黛的前提下,能让自己如此的怦然心动,这份美貌可是稍胜干妹妹白冰几分了。
庄海霞是个大方外向的女子,也没把李睿当外人,快步坐回沙发上,端起一次性纸杯,将里面茶水很快的喝到了底。
李睿走过去,说:“我再给你接一杯。”庄海霞摇摇头,道:“不用了,这就不渴了。”李睿问道:“那次矿难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庄海霞蹙起秀眉,颇有几分心灰意冷的说道:“事实证明,当初我跟吕海想得还是太简单了。黑窑沟煤矿……呃,也包括隰县,水很深。”李睿说:“哦?调查没有任何进展?”庄海霞看着他说:“市里不是派出了调查组吗?”李睿道:“对,一共两个。一个是公丨安丨系统派出的专案组,专门调查你与吕海被非法囚禁的事情;另外一个是纪委、安监局会同公检法司组成的联合调查组,调查当年那桩矿难事件。”
庄海霞叹道:“市里派出调查组的时候,应该就是我被你救出来之后的一两天,等调查组赶到黑窑沟的时候,隰县安监局副局长秦大明就失踪了,那些死难矿工家属也好像原地蒸发了似的,一个都找不到了。我曾在靠近煤矿的丘陵上发现了许多坟头,据说是当时那起矿难遇害者的坟地。可等调查组过去的时候,那里已经夷为平地,什么都找不到了。”李睿大为吃惊,道:“连里面的棺材或者骨灰盒都不见了吗?”庄海霞默然点头。
李睿失声说道:“这得是多大的黑幕啊!”庄海霞点头道:“现在的情况是,煤矿方面负责人拒不承认当年的矿难,也否认给过矿难家属买命钱。隰县安监局方面也否认发生过那次矿难。调查组对煤矿上的矿工进行了询问调查,发现很多矿工都是从四川那边新招来的,根本就不了解之前的事情。”李睿道:“矿上不是好几千名矿工嘛,难道都是新招来的?”庄海霞摇头道:“黑窑沟煤矿的产量已经大不如前,现在矿上也就是几百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四川那边招聘过来的。矿长孟三金说是四川那边人力成本低,所以已经全部舍弃了本地矿工。”
李睿沉吟片刻,道:“这件事宋书记好像还不知道。这样吧,我进去看看他有没有空,有空的话,你跟他简单介绍一下。”庄海霞说:“好……嗯,其实我是来找你的。”李睿怔了下,道:“你不想见宋书记?”庄海霞说:“嗯,我不喜欢跟官方打交道,太累。”李睿说:“还是宋书记召开常委会专门部署搜救你的行动的,你既然来了,见一见他比较好。”
庄海霞轻描淡写的说:“是看在我央视记者的身份上吧?如果我什么都不是,他未必肯这么重视。”李睿哭笑不得,低声道:“你别管怎么说,宋书记对你有恩。”庄海霞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好吧,给你个面子。”
李睿敲门进去,跟宋朝阳说了庄海霞的事。宋朝阳听说她带来了市调查组的最新情况,自然要跟她聊聊,就让他叫她进来。
李睿请庄海霞进屋,又给她续上水,等她跟宋朝阳见过后,就留在屋子里听着。
宋朝阳把刚才跟李睿说的又重复了一遍,但也说了一个李睿不知道的情况。
她说:“不只是隰县安监局副局长秦大明失踪了,县安监局驻黑窑沟煤矿的安监员也失踪了,这是一个最关键的人物呢。”
宋朝阳问道:“这两个人失踪后,隰县方面有没有派人寻找?调查组又是怎么做的?”庄海霞说:“我听说是,县里派人找了,可是没找到,也就算了。市里派下去的调查组哪有什么办法。”宋朝阳又问:“那些失踪了的遇难矿工家属呢,县里有没有找?”庄海霞说:“这就不清楚了。要找的话怎么找?”幽幽叹了口气,续道:“最开始,我秘密采访那些遇难矿工家属的时候,听他们说过,矿难发生后,他们领买命钱时,矿上有人威胁过他们,说这件事不能往外说,谁要是往外说了,一家人都别想活。可惜啊,现在就连找到他们都难了。一定是煤矿派人把这些家属全部转移走了,为的就是躲避这次调查组的调查。”
宋朝阳就不说话了,望着桌面出神,过了一会儿,道:“小庄,你虽然早就到了青阳,却还是头一次来市里,对不对?我让小睿接待你,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庄海霞知道他的意思,这就是送客了,就起身道:“好,那宋书记您先忙吧,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走。
宋朝阳给李睿一个眼色,让他跟上去。
等二人出去以后,宋朝阳在屋子里踱起步来,脸上写满了愁绪。现在,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摆在了他面前,让他进没进路,退没退路,左右为难,非常的尴尬。
“此时撤回调查组,是前功尽弃,且一无所获,势必为人耻笑;继续查下去,困难重重,而调查组的能力又不尽人意,怕也是什么都查不出。可该怎么办呢?”
他思虑着,两道眉毛几乎挤到了一起。
他当然知道,就凭那些最关键的证人突然失踪的事,就可以百分之二百的证明,煤矿与隰县安监局方面一定都有问题,而那起矿难也是百分百发生过的,只要对准黑窑沟煤矿与隰县安监局查下去,早晚可以查出一些什么。但问题是,隰县当地情况错综复杂,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根本就分不清。市里派下去的调查组又是外来户,当地官员不认真配合的话,很难深入开展调查工作。
一时间,他心中无奈的泛起了犹豫:“我到青阳是展现能力、积创政绩来的,如今几个月匆匆而过,我却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政绩,现在又跟这起矿难较上劲了,就算调查清楚了,又算是什么大功了?而如果调查不清,岂不是白白浪费人力物力财力,反倒给人落下诟病的口实?我要不要这么糊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