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前往缅北,师徒俩再也没有见过面,跟当年那个吊儿郎当面对大和尚的跑路家伙不同,白浩南恭恭敬敬的先给磕了个满头,然后才跪坐在那个依旧空荡荡得有些巨大的主持殿堂地板,絮絮叨叨的把自己在缅北怎么回到国内的前因后果,还有回国以后的这一年来的经历都讲了。
老和尚的慈祥更加深几分,哪怕白浩南的描述有些颠三倒四,他也轻轻点头的专注倾听。
一直到今天对张锐的感悟:“那年从桂西偷渡过来花了一两天的时间,现在两三个小时飞过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改变,我是个一身破毛病的家伙,但我想这件事我是做对了的,现在是太赶了点,到处都赶,我怕事情做不好,也生怕这个过程伤害耽误了别的孩子成长。”
天龙老法师却没有马回答,做了个颇为老小孩的招手动作,甚至有些调皮的味道:“来,坐到我这里来。”
白浩南略茫然的跪着爬过去,想起这个动作跟阿达的惫懒差不多,也笑了,还好他没有其他僧侣那样把天龙和尚当成天神的敬畏,并肩盘坐也没什么心理障碍,老和尚指自己的右手边:“你看……”
溙国寺庙里这种殿堂大多还是按照热带楼屋的方式修建,搭个一楼架子远离地面潮热蚊虫,二楼宽敞平整四面都有栏杆,主持的书房在三楼更是周围通透明亮,尖顶的屋盖每个方向都有能够远眺的空旷,老和尚指的这边正好能看见一串儿金碧辉煌的佛塔塔身尖顶,其最大的自然是白浩南做过导游的什么佛骨金塔,这里只是塔基一部分,高耸得估计都刺破苍穹了,最小的一座只看见个塔尖,俨然正是跟白浩南有关的那座,因为在这里才能看见塔尖做了个足球!
普通人在塔基下面崇拜、瞻仰的时候很难看清尖顶避雷针似的球体,其实按照足球分片的结构刻画出来的球体,因为全是金色,不到这样的高度看不见。
白浩南更笑了。
天龙老和尚也笑:“每次看见这都会想你又在做什么事情啊,不同的高度才能看见不同的东西,曾经你玩世不恭的嘲讽一切,对社会和命运都觉得不屑一顾,我都说你是个好孩子,因为你在慢慢的跋涉,有这种努力跋涉的心,到了一定高度,自然会明白相应的东西,这跟你读过多少书,有没有破毛病没关系,因为读书学习,只是帮助跋涉的快捷方式,如果方向错了,只会导致更快的摔落。”
白浩南不唯唯诺诺:“现在我还是较佩服会读书的人,只是我真没有看书的习惯,专业书籍看看还行,其他的……我都很想说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老和尚对他说话的腔调更宽容:“书海缥缈,能够找到适合自己的书本来也要靠缘分,你现在能够用宽容的心态面对一切,成为自己生命的主宰,跟读不读书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因为在理解这个以前的人,完全受到生活左右,一切幸福和苦难都来自于外在,而不是内心,现在你已经明白这个世界在乎于自己的内心用什么眼光去看待,懂得对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更在乎怎么解决问题,很好。”
白浩南听懂了,嗯嗯嗯,和自己师父并肩点头,看着老和尚的身形已经佝偻了不少,但智慧的光芒似乎更加充沛。
老和尚说话几年前都少了几分烟火气,不疾不徐:“可能够穿越宽容的,是善意,发自内心无条件的公开的善意,没有谁要求你对这些孩子负责,没有谁强调你有这种引导他们的义务,但你的经历和你的本性,甚至你成长过程的每个细节,最终形成了你的博爱……”
白浩南嘿嘿嘿的笑了:“我是够博爱的。”
刚才在佛堂挨个儿介绍时候,八个子女挨着说起来,连白浩南自己都脸红!
天龙法师也笑:“一般人说的爱,那是狭义的爱,一旦受到挫折,立刻能翻脸变成愤怒,又或者变成依赖的爱,都是狭义的,我说的爱是无私广大的爱,这点甚至我都没做得好,我对瑞能耿耿于怀了十来年,不是你来到,我的修为会一直纠结在对他的愤恨,可你没恨过谁吧?”
白浩南叹气:“还是有的……”可挠挠头,他对肖伟林都说不恨,甚至有点可怜,其他呢,现在甚至对那位庄家还有些感激,感激他给了自己破茧重生的机会。
天龙对这个惫懒的徒弟也是宠爱的:“所以你在心态要保持的,仅仅是平和点,不要过于计较成败得失,保持住这种不会被动摇的善意,剩下的是水到渠成了,你希望达到的目标在你眼一定会生机勃勃的运转前进。”
白浩南使劲想了想:“这几句有点你讲经时候忽悠骗人的派头了,我得好好想想。”
天龙和尚连哈哈哈的大笑反应都没,确实平和得如深渊湖水那样:“嗯,来找我的,除了求富贵是求平安,他们自然对我说的如获至宝,你希冀的是别人,自然才有冷眼旁观的思考,我的年龄已经差不多了,能帮你总结准备的也这几句,你能顺着这个方向慢慢琢磨,我当然也能到佛祖面前给你美言保佑几句呀。”
和尚不像和尚,徒弟不像徒弟,白浩南听到老法师说自己的岁月尾声,却没什么伤感的,只是伸手揽住老和尚的肩膀感谢下:“我也不是只为别人,乱搞了几十年,总算找到点方向,要做点什么才算是没有白活这一遭。”
在信众看来高大伟岸的老法师,在徒弟的臂弯下还是有些瘦弱,可能几十年都没人敢这么搂抱他了,天龙平和的心境给打破,眉开眼笑了下:“对,顺其自然的做吧,心胸开阔自然会看到光明。”
白浩南正经不过三秒,手还没松开判断:“嗯,凭我的经验,你还是不会喜欢男人的,煮面的陆老头是不是喜欢你?你们当年六兄弟是不是有很多狗血事情,能不能说给我听听看?”
天龙看着这个满脸八卦的徒弟瞪大眼,终于哈哈哈的大笑起来:“你呀!你呀,还能有你更让我喜欢的么?”
结果分分钟推翻这个论断。
因为天龙法师破天荒的要跟大弟子一家吃斋饭,白浩南说自己一家早没去化缘,现在完全是蹭吃的,所以偷个懒叫孩子们去佛堂边挨个儿祈祷感谢佛祖,帮爹妈感谢这顿饭。
多少还是有点新鲜,特别是在国内一贯都要遮遮掩掩的相互关系,好像来到这个阳光普照的溙国城市变得忽然不用隐藏,伊莎的脸都随时挂着灿烂的笑容,新的看着一切没有看到过的景象,对白浩南描述的僧侣习惯发出一阵阵惊叹,终于有点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
大学毕业生陈素芬是另一个方向,今天她多半保持很静的贤妻良母状态,安然的看着白浩南的一举一动,可能在追忆他从这里蜕变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