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白浩南好像看见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孩子，那个茫然不知所措站在遍地乒乓球间被痛骂的孩子，面对父亲的怒骂吓得呆若木鸡，嚅嚅下立刻换来一记耳光甚至一脚猛踹的场景，那时是被骂得每次都拼命想打好，才能记住每个球的过程，可是打不好，反过来再强迫自己去无认真的记忆，记忆打乒乓球的每个细节，但有些东西不是拼命记能做好的。
如果那时的自己，面对的是这样一个长辈，一个懂得修枝剪叶，呵护成长的园丁……
白浩南却笑了，这时候鸡贼如他，仿佛又想到如果不是白连军动不动揍自己，恐怕自己也不会练出这身本领来，还真是有得有失啊，在师父的注视下，开始絮絮叨叨的从早一起床干嘛，一直絮叨到了现在，而且不光是今天，还有似乎从未回忆过的以前……
这应该是白浩南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复盘。
曾经他永远都是在对乒乓球复盘，对足球复盘，却从未对自己的人生复过盘，哪怕是这样一天的生涯，他都没有回头想过，甚至特别抗拒这种回想。
但现在面对师父，毫无抵抗的开始对自己的生命复盘，白连军怎么打自己，喝了酒打，打牌输了打，淘气打，不淘气也打，所以自己才最爱在宽阔的足球场呆着玩球，才会选择到老陈那里去避难，才会成天呆在老陈家。
这样的生涯在十岁第一次跟随老陈参加赛的时候爱了赛，但却在十二岁第一次参加全国级别足球集训时候见识到同龄人看不到的那些污秽，本来同龄人更早熟的他见识了这个圈子有多黑暗，什么天赋、努力，一切都在成年人的各种交换面前化为乌有，特殊的身份特殊的角度，跟随老陈早早的接触到这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承受的世界观人生观冲击，玩世不恭才是最好的选择，至于成年以后所处的这个圈子，在职业化的巨大利益驱动下变得更加墨汁般又黑又粘稠，离不开洗不掉……
其实有点像天主教徒给神父忏悔吧。
没有什么人生观不是无缘无故的。
天龙法师对徒儿的叙事能力有点吃惊。
因为白浩南的描述涉及到很多超乎想象的细节，甚至会给人感觉是随口编造的，老和尚没怀疑，因为白浩南原原本本把自己这点在顶级联赛赖以生存的倚仗也和盘托出：“我是擅长记住细节复盘，围棋队说这叫做复盘，赛的人和事，也许事后很快会忘记，但起码在场能快速记住分析，哪怕国国内的职业联赛没多高的水准，但半场球下来，要记住七八个主力球员的各种细节特征，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曾经我以为会跟随我那位教练师父一辈子，要么给他做助理教练，要么没名没分的混着，因为光是助理教练也需要考证，或者直接说买证吧，我也没打算多认真干这个，国足球那环境，您是想不到有多糟糕的，可我又不会干别的。”
天龙法师似乎很擅长面对白浩南这种盲，也对，天龙寺面对的盲特别多：“昨天我送你十一个字，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是希望你能保有这份纯净，不要卑躬屈膝的阿谀奉承这个世道，其实想来你面对于先生的时候，是这么做的了，虽然你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你是不愿意把自己的独立人格给放弃了……”
白浩南表示不懂：“啥人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受了他们几百万千万的资助摆平事情，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对于家小姐说走走，一辈子在于家都抬不起头，更不想当什么老板做什么生意，我其实不在乎钱，多有多用，没钱跟和尚一样化缘吃饭也行，现在这样其实我也觉得蛮好的，我喜欢踢踢球搞搞这个自由自在，可难道以后回到国内搞足球？我真的想不出国足球有什么搞头，烂到根子里了。”
天龙法师笑笑：“那我送你四个字，仁者如射，这是国古代孟子说的。”
白盲还心有戚戚：“仁者无敌的射门么？”
老和尚摇头：“意思是射箭的人摆好姿势把箭出去，如果没射，不要埋怨客观原因，而是要从总结经验，你既然擅长复盘，那好好把自己的人生都学会总结反思，这才是你能成功的最大方法。”
白浩南不说话了，认真的给老法师磕了个头。
天龙法师是慈祥的：“正因为心有这块坚持，你才跟普通人不一样，心气儿不一样，你的未来不一样，也许以前你不过是找不到方向，连方法都不会，现在慢慢的去找寻自己内心吧，你有颗强大的内心。”
白浩南坐起来想想点头总结：“嗯，我在传销那边觉得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有些东西是命！”
老法师不跟他讨论这种玄龙门阵了，只满意徒弟身慢慢打磨出来的那点傲气。
其实白浩南一直都是骄傲的。
从他看所有人都是HMP的时候这样了。
果然，第三天的赛已经成了首都各大热门话题的关注点，早早的整个球场挤得满满当当，据说下午才赛的天龙寺队，从午这球场坐满了观众，周围建筑都挤满了人，最神的莫过于等天龙寺队一走进球场，之前还乱七八糟的看台几乎所有人都翻出来白色T恤、衬衫之类罩，原本的正牌球迷，州府过来邀约的几百人居然没地儿去了，在跟组委会商量了一下之后，因为后面又源源不断的来了好几百号和尚，那让这两部分人呆在球场边的跑道吧，但说好这些人要是干扰了赛，那判天龙寺输球。
白浩南听了宋娜的谈判都想哈哈大笑了，这些人岂止是干扰，简直是在操纵赛嘛。
今天的对手可能也听说了之前那些倒霉球队的经历，居然吃一堑长一智的不进来，只派了人进来交报名表，其他都呆在车想避免环境影响。
结果本来昨天安排是要散布到各个看台的核心球迷们，今天干脆在跑道面对各个看台了，十来面旗手环绕，各带了一群白衣球迷面对看台，显然是要给看台的人做互动示范。
于是从赛一开始，我得个佛祖啊，这些人哪里是来看球的嘛。
念经也算了，等大旗挥舞起来，带着各个看台此起彼伏的狂欢鼓掌，是那种欧洲赛场常见的节拍鼓掌，数千人按照统一节奏鼓掌的阵势可想而知。
今天对手还不错，有了之前两天的心理准备，说不定还来现场看过天龙寺队的赛，没有吓得脚软，能够真刀真枪的划，白浩南半场本来没打算自己的，场看一直僵持住，下半场才把自己换去，这又有点符合他的替补本色了，哪怕对手是业余球员，也轻车熟路的找到弱点，接连打了三次穿透反击球给猜曼，灵活的小个子抓住一次机会进球了。
天龙法师今天也来看昨天讨论的盛况，他对这种出人意料的佛经盛况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皱眉反感，更多是静静的感受。
白浩南半场还给师父喋喋不休的讲解了整个半场，怎么看足球，到底这种团体运动和个人英雄主义的特点在哪里，还有他那种独特的对场人点评，现在恐怕老法师看得出来自己这个徒儿为什么在球场看似不起眼，却能如定海神针一样忽然带来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