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烂泥

郭灿灿拉着行李站在街头。

北风凛冽，瑞雪初晴。正午时分，是北京冬天里最招人喜欢的光景，暖暖的太阳晒着，厚厚的大衣裹着，走在街上，一脚一个印子跟公章似的盖在雪地上，特有成就感。可是，她却全然没有玩儿闹的心情。蓦然回首，来北京六年了，落难的时候依旧举目无亲，除了前夫康明山、前男友何文冲，剩下的也就只有周迪莉了。哦不，应该把跟她肝胆相照的迪莉放到首位，没人能够代替，她们的感情不是姐妹儿，更像是哥们儿，是满身铁胆的义气。她到青年旅社住了一晚上，想带着旅行的心情来打量这熟悉的北京，然后默默离开，永远不再回来。可是，走之前，总要见一见迪莉的。第二天早早的醒来，一整夜都没睡好，四处的鞭炮声和熙熙攘攘的热闹全部都与她无关，人在难过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孤独和冷漠的。她吃了早饭又觉得困，睡到中午，吃了饭，去雍和宫烧了柱香，想去找迪莉，就打了个电话，一听人家都怀孕三个月了，又不准备去了，怕给招来晦气，这总是不好的。

南方人是小心谨慎的性格。这几年，灿灿行事风格像是北方女子的爽朗干练和大方，可是细节处理还是带着南方姑娘的拘谨、矜持和犹豫。倒是迪莉一嗓子把她吼哭了：“你丫哪儿那么多讲究啊，真就算你晦气，我孩子掉了就掉了，我他妈还没见着那小王八蛋呢，没感情，你不一样，你是郭灿灿，你对我来说是一般人么？再说，我就算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来，我男人也照样疼我一辈子，无所谓，只要跟他在一起，有没孩子都无所谓，你麻利儿的过来，别逼我开车过去寻你！”

感情，还得是关键时刻能见着真章儿。灿灿拖着拉杆儿箱，打了辆车，直奔迪莉家，一见面她就一身委屈的哭了出来，迪莉不是那种会劝人的姑娘，她不喜欢女人葬花那种带着满腹柔肠寸断在那儿感时伤怀，每次灿灿有事儿，她都是直来直去的把这妞儿骂醒：

“你丫行不行，干嘛离婚？好么央的，你男人不是挺能个儿的么？”

“真离婚也要个分手费什么的，稀里糊涂就二婚的娘们儿了，你也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以前是被男人骗，这以后就该骗男人了。可就你那点儿小心眼儿，也不会哄汉子呀？”

“要不咱回去复婚吧，一切都还来得及，怎么着也得有个长期饭票啊，能养活你几年是几年，你说你这比转不了正的小三还惨，什么都没捞着，还流产加离婚的，人家小三修复个处丨女丨膜还是新的呢，你这民政局都有底子了啊！再想翻案都难。”

“我操，这他妈何文冲就是个王八蛋，当初就劝你别理丫挺的，这下好了，祸害到他妈的今天！”

……

现在，郭灿灿在精神上属于酩酊大醉的状态，骂也骂不醒。迪莉听说她打算走，立马虎着脸说：“走什么走，走哪儿去？先跟这儿呆着，我家就是你家，陪我呆段儿日子，我让我男人找地儿住去，这你甭操心，踏踏实实的过俩月，把一切想明白了再做决定也不晚。”

紧接着，李比达成了媳妇儿的垃圾桶，丫正在餐馆儿忙前忙后，突然接到迪莉打来的电话，本以为是甜言蜜语的说说热乎话，没成想刚说了句“喂”就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哪儿跟哪儿啊，骂完了直接挂了。比达琢磨半天，心说最近表现良好没毛病没错误，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偷腥劈腿的亏心事儿，咱堂堂正正啊，看来一准儿是有事儿。过了会儿，他估摸着迪莉那头儿气消了，抓起电话给打了过去，也不是非要弄明白个所以然，就是想让媳妇儿宽宽心，有气儿别憋着，骂完了说开了，就不会缠着个疙瘩在心里纠结难受。比达不在乎受委屈被冤枉，哪怕现在他媳妇儿怒气冲冲上来二话不说先给他一刀，他也不会觉得真他妈莫名其妙，哪怕事后问起缘由发现是个误会也不要紧的，媳妇儿只有一个，如果迪莉愿意当个小孩子似的一辈子不想长大，那就随她好了。

这一问才知道是何文冲的缘故，听完了种种细数，把媳妇儿安慰好，挂了电话，他马上又打给何文冲。

“喂，姐夫啊，嘛呢？”丫他妈恬不知耻的现在已经公然管迪莉叫姐，管比达叫姐夫了——操，比他俩都大呢！

“晚上过来啊，你的事儿。不管几点，我在馆子里等你。”

说完，比达直接挂断，一句废话都没有。他认为应该好好跟何文冲谈一谈，心里的滋味儿说不上来，总觉得灿灿这事儿必须让丫知道。男人在年少轻狂的时候可以肆意妄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吧，比达觉得，何文冲和郭灿灿的感情不一样，绝对不一样，那些爱啊、恨啊、等待啊、咒骂啊、付出啊、受虐啊……是青春，是回忆，是被丢进阁楼上落满灰尘的旧物，这些年，你在上面存了些什么，可能自己都快忘了，但是再次翻开的时候，恐怕自己看了都会吓一跳。这一年多时光流转，很多事情跟做梦似的自然而然的发生了，每个人都在经历不同的生活变迁，但是，无论如何，何文冲都应该知道他必须要知道的事情，两个彼此错过的人，一个是心怀可惜，另一个就是满腹可怜。

现在看来，可怜的那个人，是郭灿灿：感情被你丫伤害过，身体被你丫糟蹋过；第一段感情给了你，第一个晚上也被你夺去了；你是第一个让她笑逐颜开的男人，也是第一个让她以泪洗面的混蛋；你是第一个在她面前许下山盟海誓的，也是第一个对她置之不理、始乱终弃的。这第一份爱的影响力如此之深，以至于埋藏下的丨炸丨弹直至婚后依然威力十足。是的，是你给她的希望，然后又亲手埋葬；是你给她的承诺，然后又当面撕毁；是你给她的一切，然后又一个接一个要回去。用黄健翔的话说——你不是一个人！

事已至此，李比达打算尽量从客观的角度向他描述这件事的始末。整个包间儿只有他们俩和一桌菜、两瓶二锅头、两包中南海，这个夜晚，比达也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他庆幸自己当年小心谨慎的处理好各种关系，当然，钱在某些时刻的确是万能的，他用钱让很多女人躺下，也用钱让很多纠缠不清的女人滚蛋，如果没有钱，他的确难以想象自己的生活会不会还像现在这么风平浪静。他和何文冲这种人，是让那些女人们以【怀恨在心】这四个字来表达对他们念念不忘的情种。作为一个感情经历丰富的过来人，他可以负责的断定，灿灿心里从始至终都是有何文冲的。至于何文冲心里，现在怎么想，他无从知晓，这半年多，这位吊儿郎当的哥们儿的确成熟了很多，至少，丫管住了下半身的二两肉，没生殖冲动的四处胡搞乱搞，这对一个曾经四处留情、现在依然可以找各种前女友一夜情的男人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是，婚姻，或者说一辈子，不是一拍脑门子就能得出结论的概念，是需要你去思考，去实践，去悔悟，去百转千回努力经营的事情。他掏心窝子的聊起自己的过去，聊起那些让他心痛万分的时刻，后来发现与别人的感情纠葛再怎么痛苦，也比不上迪莉被大炮抱在怀里给他的黯然神伤。

男人在青春的时候需要发生很多故事，这些故事会随着岁月的沉淀变成丰富的土壤来孕育成熟的种子生根发芽，慢慢长成参天大树，好让最后在一起的那个女人靠着大树乘凉。只是，很多时候，很多男人，根本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值得为之遮风挡雨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