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门,江莱在卧室里听到声音,说,哥,你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想我了呀。
江叔叔脸色更难看了,他快步走进卧室,我听到江莱惊呼,她说,爸,你怎么来了。然后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江叔叔怒吼,说,你怎么这么贱。旋即,我听到咚地一声,江莱一声惨叫。
我扑进卧室,说,你不能打她。她……
江叔叔见我进来,回头给了我一耳光,说,你他妈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老子当初错帮了你,养了你这个白眼狼。
我半边脸火辣辣地痛,江叔叔以前当过兵,这一巴掌打得我晕头转向,我顾不得疼痛,忙寻找江莱的位置。江莱坐在地上,床上有一只江叔叔的鞋,江莱是被他一脚踹下床的。我看见江莱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向身下摸了摸,然后拿起手来,她手上是血。
江莱哇地一声抱着头哭了起来。我想过去扶她,却被江叔叔拉住,他说,你滚开。
我捏紧拳头甩手摆脱了他的手,我说,莱莱怀孕了。
他很吃惊,眼神充满愤怒,他握紧拳头,一拳打在我脸上,说,我打你这个畜牲。
我感觉我的身体在旋转,掉在床沿上,然后又摔下了床。我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身体不听使唤。
江莱哭着喊了一声哥,我感觉她向我爬过来。江叔叔走了过去,我听到她说,你走开,我不要你管。然后是江莱挣扎的声音,江叔叔抱走了她。
我躺在地上,感觉鼻子里嘴里在流血,几分钟后,我有了力气,挣扎着站起来,我来到窗边,看见楼下那两军绿色的路虎车绝尘而去。
我满心悲凉,眼泪留了下来。
回放一小段:
我们听完倒在床上笑得四仰八叉。笑完后我说,林子,你很诚实,爱讲真话,对自己都不留情,以后适合做法官。实事求是,很公正。
林子摇头,说,我不能做法官。
我想了想,也对,然后说,那你适合做丨警丨察,只需客观辨别好坏,然后抓人。
他摇头,说,我也不能做丨警丨察。
我想了想,也对,然后说,那你适合做人民教师。
他还是摇头,说,我想做人民教师,但我不适合做人民教师,估计做不长。
我又想了想,好像没错,就问他,那你适合做什么?
他沉默片刻,说,坏人。
十一
我妈打来电话,她说,海,你江阿姨叫你回来一趟。
我问她是不是有江莱的消息了,江莱现在怎么样?
她说,你回来就知道了。她在县人民医院。
我向王志请了假,立即向家里奔去。江叔叔抱走江莱那天,我跑遍了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医院,都没有找到他们,给我妈打电话,我妈说没有听说他们回去。到现在都三天了,我时时分分秒秒都在担心,担心莱莱,担心孩子,莱莱她一定很伤心。
坐在车上,我思考着这几天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江叔叔没有现在的身家,他还会反对吗?再如果,我和江莱交换角色,我的爸爸妈妈会不会也不喜欢江莱这个儿媳?几十年前,江叔叔和我爸爸是兄弟,如今江叔叔还把我爸爸当兄弟吗?人一旦以外在物质作为衡量标准,兄弟也低人一等。
不知道莱莱现在如何,这几天我在网上查阅了大量资料,孕妇见红那是多么危险的信号啊。倘若真有事,不知道莱莱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尽管心里还报有那么一点希望,但是我还是告诉自己要做好胎儿不保的心理准备。但愿莱莱平安无事。
我后悔当初软下心出去见她,要是不见她,她顶多再在校门口守上一天,然后就会离开,那样该多好啊。如果莱莱这次平安无事,江叔叔还那样坚决反对的话,我一定辞掉工作去一个莱莱找不到的地方,结束对莱莱的伤害,结束她的痛苦。
一下车就看见我妈在车站等我,她面容憔悴,一看就知道哭过。我心痛地搂着瘦小的她,说,妈,你怎么了。
她看着我红肿的脸,说,你的脸怎么了。
我说,没事,我们去医院吧。
打车到医院,我看见江叔叔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低头拼命抽烟。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继续低头抽烟。
我没有叫他,我妈停下来说,江东川,我们进去了。
他没有抬头,往身后招手示意我们进去。这时有护士过来,说,先生,跟你说了多少遍,这里不能抽烟,要抽出去抽。江叔叔使劲把烟扔在地上,看着护士,狠狠地踩灭。
走进病房,我看见莱莱躺在床上正在输液,江阿姨喂她吃东西,她不张嘴,只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江阿姨见我来了,立即迎上来,把手里的一碗粥递给我,焦急地轻声对我说,海子,你快想办法让她吃一点,几天都没吃东西了。
我接过碗,江阿姨把我妈拉了出去。我坐在江莱身边,说,莱莱。
江莱听到我唤她,两滴泪涌了出来,我放下粥握住她的手,说,莱莱,你要吃饭呀,你这样子我心痛。
她没输液的手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哭得越来越厉害。我坐在她的身边,将她抱着怀里。
她说,哥,我们的宝宝没了。我们的宝宝没了。
我心痛,俯身吻她的额头,吻她的眼泪,在她耳边轻声说,莱莱,我们还在,你现在不要哭了,先吃一点东西,啊?
我抽了一张纸擦干她的眼泪,然后拿过粥喂她,她吃了几口,说,我对不起宝宝。我对不起宝宝。又哭了起来。
她边哭边吃,我边哄边喂,好不容易才吃完那碗粥,莱莱躺在我怀里,没多久便睡着了。
门打开,江阿姨探进头向我招手,我轻轻地把江莱放在床上,然后走了出去。
江阿姨满脸愁容,问,都吃了?
我说,嗯。
她说,海子,你请几天假,多陪莱莱几天,啊?
我说,嗯。
她放心了一些,说,海子,你脸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
她说,是你江叔叔打的吧。
我沉默。
她回头看了看江叔叔,说,打打打,你不知道你当过兵手有多重吗?只知道打人,有本事去日本打呀。
我瞥了一眼江叔叔,他掏出一支烟点燃。江阿姨不耐烦地说,江东川,要抽出去抽。江叔叔站起来向楼下走去。
我一直呆在医院,江莱逐渐康复,话也多了起来,她不要我离开她,她说她在我身边才有安全感。
但她不愿意看见江叔叔,一看见他,她就激动,哭喊着向他扔东西叫他出去。我看着颓废的江叔叔狼狈地离开,抱住江莱说,莱莱,你以前不是叫我不要有恨吗?他始终是你的爸爸,他的出发点是为你好,他也没料到会是这样,更不会希望这样,我们原谅他,好吗?不要让仇恨挡住我们去往幸福的路,一家人有了隔阂,是永远不会幸福的。
江莱没有说话,我知道她在思考。
江叔叔再来的时候,不敢进屋,坐在门外的椅子上抽烟。我趁江阿姨和江莱聊天的时候出去,说,江叔叔,你进去坐吧。
这是我和他说的第一句话,他抬头惊诧地看着我,然后踩灭了烟,走了进去。
江莱虽然没有和江叔叔说话,但也没再赶他出去。江叔叔坐在一旁,默默地听江莱和她妈妈说话。离开的时候,江叔叔看了我一眼,目光复杂。
在医院呆了几天,江莱出院了,我在她家里陪她,她已无大碍,只需再调养一段时间,补补身子。
一日,江阿姨叫我下楼。我有预感,她是想和我谈谈我和江莱以后的事情。我惴惴不安,猜测着结果。
江叔叔坐在沙发上,他仿佛第一次看见我,上下打量着我,然后面带僵硬的笑容,说,海子,坐这里来。
我坐在他身边,江阿姨给我倒了一杯水。
江叔叔欲言又止,江阿姨在一旁说,江东川,你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