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个只知道赵辉抢走了马佳的工作，但不知道我们抓阄的事情，所以他们不理解我为什么会有如此夸张的爱和恨。赵辉知道就行了。
但赵辉他也不知道，其实我心里有些感谢他，要不是他那晚请吴胖子出去吃饭，我就能见到吴胖子，真那样的话，或许现在挨打的是我，而打我的是赵辉。
送马佳的妈妈走的时候，我没有去，因为赵辉要去。从当年的小天鹅特服，到现在的夺走马佳的生命，我不知道赵辉是怎么面对马佳的妈妈的，他终将背负一辈子的内疚和不安，他活该。
但我的心里也平静不了多少。
我买了一包烟，打算在校园里走走，孙月坚持要陪我散心，她说我为朋友伤心成这样，我是个好人，是她的好哥哥，她跟我一起有安全感。
我本来想让她陪我说说话，但她说的话让我无地自容，我赶走了她，说想自己静一静。
安全感是个稀有的东西，小时候，爸爸背着我走夜路，我困了就趴在他背上睡觉，那时候我就有安全感。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安全感，爸爸去世后，看着亲戚们冷漠的面孔，我才开始意识到什么是安全感：无论什么时候你靠着他，而不用担心他会撂下你，这就是安全感。
我没有安全感，也给不了别人安全感，我发现整个世界都没有安全感了。
我几乎走遍了校园里和马佳一起去过的每个地方。我站在操场的石梯上，看着操场上打球的学生，想起了全寝室一起打球的日子。
就在我站的这个地方，去年九月，马佳站在这里，看着操场上军训的大一新生，当女子方队走过，他感叹，啊，好多处丨女丨。而这些处丨女丨，此刻很可能在路上或者寝室里正兴奋地谈论他的死亡。
和女人巫山云雨，这是马佳二十几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最终没能完成。林子说，他那天下楼看马佳尸体的时候，发现他新换的裤子裆部有湿痕。
我不知道他在生命中最后一次完成这种运动的过程中，想了些什么。可能他想了他的妈妈，想了蓝洁，也想了朋友，包括我，还有赵辉。
不管怎样，他肯定有不舍，有眷恋，但更多的是绝望。他没有安全感。
我向校园最高的山上爬去，那儿有一个亭子，我坐在亭子外的石头上抽烟。直到太阳西下，有小情侣上来幽会，我才下山。
路上，有人给我打电话。是江莱。
我接了电话，说，莱莱，有什么事？
江莱有些兴奋，说，嘻嘻，海子哥哥，我想到你们学校来玩，可不可以？
我说，不可以，要期末考试了，你得准备考试。暑假马上就到了，有什么事回家说吧。
江莱说，我们下周才开始期末考试，我可以带上书来玩五天，也可以在你们学校的教室里复习。
我坚持说，不行。
她说，为什么呀？你马上就要毕业了，以后就不能到你们学校玩了。
我说，还是不行。
她说，可是，可是我现在就在你们学校门口呀。
晚上，我叫上孙月和江莱一起吃饭。她们俩去年就已经认识
江莱是江叔叔的女儿，江叔叔是我父亲小时候的八拜之交。长大后江叔叔当了老师，我父亲继承父业拿起了锄头。后来，江叔叔的妻子——同时也是他的同事——去了教育局，而江叔叔下了海，再后来，他们一家搬进了县城。那时我七岁，江莱五岁。
我读初一那年，父亲过于劳累，一场大病离开人世。母亲苦苦撑到我念高中，终于支撑不起，就卖了房子。父亲遗言，一定要让我和我的妹妹念大学。
江叔叔回老家的时候，我正帮我妈在村口搭茅草房。那是他搬去县城十年来第一次回老家，他什么也没说，带着我们一家到了县城。
于是我们在城郊有了新家，房子是江叔叔以前住过的房子。后来我妈起早摸黑卖菜维持生计，每学期开学，江叔叔都要送钱过来，除开我和妹妹的学费还有一些剩余，他没说借给我们，更没说要我们还。
我妈常说，江叔叔是我们家的大恩人，长大了你们一定要报答他。
但我不知道怎么报答，因为我读高一的时候，江叔叔就过上了我现在都不敢想的生活。他妻子已经升为我们县的教育局局长，他下海几年后回来自己办公司，生意越来越好，在我印象中他一直很忙。
接我们到县城那年是99年，我进他们家的时候惊呆了，原来房子里是可以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漂亮的沙发漂亮的地板漂亮的灯，连厕所都那么宽敞干净，大便时也不用蹲着，还有一台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彩色电视机。
我进他们家，野性顿时全无，拘谨得像只猫。江莱听见声音从楼上走下来，那时我念高一，她念初二，她十五岁，亭亭玉立。
我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但她老爱偷看我，又不精灵，老被我抓住。我很不自在，饭桌上菜都不敢夹。
后来熟络了，她说我的鼻子很奇怪，像刘德华，她喜欢刘德华。问我会唱刘德华的歌吗。
她给我写信，说，她想要个笔友。她的学校在城东，我的在城西。
慢慢地，她开始写信向我述说她的烦恼，她的狗狗病了，她养的茉莉怎么还不开花？终于开花了，但为什么花的颜色白得不那么纯粹等等。
在江叔叔的帮助下，我没有经济上的顾虑，顺利考上了大学。但我始终没有安全感。江莱后来也想考我这所大学，终因分数不够，未能如愿。
江莱常来我这里玩，以至于他们都误认为她是我的女朋友。但每次她来，我都把她一人丢在宾馆里，自己按时回寝室睡觉，他们便嘲笑我。
我说，她是我妹妹。
对于江莱，我并非传说中的呆木瓜。我能读懂她看我时的眼神。她自念大学以来，经常给我打电话，一打就是几个小时。我笑着说，莱莱，你不要经常给我打电话，留些时间给你男朋友吧。她说，我现在不谈恋爱，我就要给你打。有时我说这样的话她会生气，赌气几天不给我打电话，我会因此而有失落感。但要不了一周，她又会给我打电话。她会问我，有男生追求她她要不要答应。我说答应吧。她又说，你确定？我说，嗯，你迟早都要嫁人的。她说，哦。就挂了电话。要不了多久，她又打了过来。我问她答应别的男生没。她说，没有，看上我的我不喜欢，我喜欢的好像是个呆木瓜。我呵呵一笑，心里甜甜的，说，你看上的呆木瓜在哪儿呀？她说，在树上长着呢，那种呆木瓜没人要，最后只有被虫子吃，被鸟儿啄。
还有一次，她晚上两点多给我打电话。她说，海子哥哥，我有个问题想请你帮忙。
我说，说。
她说，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事情。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听见她寝室里有人在笑，还有一个在说虚伪。她马上挂掉了电话。一会又打了过来，她说，刚才信号不好掉线了，现在要问你一个问题。
我说，说。
她说，我的一个朋友喜欢上了她的哥哥，不是亲哥哥，也不是近亲，远亲都说不上那种哥哥，就是父母是朋友那种。
我说，哦。
她说，她喜欢她哥哥，但是又不好意思跟她哥哥说，你说该怎么办呀？
我沉默，她催道，说，你在吗？
我说，在。
她说，那你说呀，她该怎么办？
我说，这只是你朋友情窦初开时的一种很纯很纯的情愫。这种情愫基本上每个人都有，但是几乎都发生在初中甚至小学，人们大多都说不出口，就是一种简单的喜欢，有些人喜欢老师，有些人喜欢兄长，一般是喜欢同班同学，这种情愫一般都是暗恋，随着岁月的变迁，认识了其他人，就变淡了，所以一般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但是通常会成为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差不多每个人都有这么一段美好的回忆。这种中小学生才有的东西，你朋友现在才有，她发育得也太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