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胜看着我,扬起手臂,又犹豫了一下.终于缓缓落了下来.我松了口气,拉着他的肩膀问道:”你哥现在怎样了?”他垂下头来,说:”血止住了,不敢在医院里多呆,抓了点药,这会儿回家里去了.我出来的时候还昏着…”我叹了口气说道:”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等下我跟你一起回去瞧瞧你哥.”这时候,李毅走到了我身旁,轻声问道:”那里面这人怎样解决.”我抿起嘴唇,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先这么关着吧.唉…事到如今,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说完这话,我拉起门来,向着屋里走了进去.申叔双手被绑在侧翻着的椅子上,就这么斜躺在地上呻吟着.看到我走了进来,哀求似地看着我.却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抓着椅背,把椅子连着他的人用力翻了起来.低头一看,申叔的左边膝盖上一片血肉模糊,显然那骨头和关节已经被董胜打断.
我低头俯在申叔耳边说道:”你放心,我们不杀你,好好在这里呆着吧.”说完,把在他嘴唇外露出半截的布条又朝里塞了一下,回头说道:”走,咱们先去瞧瞧张飞吧.”我们四人到纪念路上打了车,不过十分钟,便到了黄兴路上.在一条弄堂前,董胜让司机停下车来.下车后,我见马路对面有个公用电话亭,便用手拍了拍李毅说:”你们先等我一会,我到对面打个电话.”说完便奔到对面.提起电话来,拨通了李全德的电话.”铃音还未响全一声,李全德便接起了电话.”喂.”我对着电话轻声说道:”我是周周.”“周周,你怎么样了,怎么我打你手机你不接?”李全德的声音有些焦躁.我看了看紧盯着我的电话亭阿姨,侧过身来,用手捂着话筒说:”不好了李哥,我们被成权刚的人识破了,他们抓了申叔,我和石哥走散了,差点…差点就让他们抓住.”“那你现在怎么样?”李全德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关切.”我的手机在申叔这里.”唉,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现在逃了出来.”我说着话,回头又看了眼电话亭里的阿姨.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响起李全德的声音:”老申可能真的被他们抓了,成权刚…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机警.下午石岩打过电话来告诉我这事了.他说他看见你逃了,但不知道你情况怎样,最终有没有跑出来.现在你打来电话,我才放心.”听到李全德说出这话,我才松了口气,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李全德沉吟了一下,道:”你先找地方躲起来,我不知道成权刚他们认出你没有,要是他们的人认出了你,你的处境就危险了.””那…那成权刚那边怎么办?就这么放过他么?“我假作气愤地说.”还有申叔,总得救他出来啊.”“这个…你现在就别管了,成权刚的事情,自然有人解决.”这话说完,我便听到听筒里传来”啪哒”一声,然后便是嘟嘟的忙音.我握着听筒,竟有些发愣…
“喂,电话打好了伐?”电话亭小窗口里的那个老阿姨警惕地望着我,操着憋脚的普通话说着:”一快钱喔.”我低头看了看衣服,全都湿了,胸前还抹着一襟的泥.那是刚才和董胜打斗的时候沾的.我苦笑着把手伸进裤兜里摸着,一边用上海话说道:”侬放心阿姨,我不会赖钱逃走的.”阿姨听我讲起了标准的上海话,面容顿时松弛,语态也转关心状:”哎呀小弟,出了啥事体了?哪能弄的这么难看?”我从一堆碎钱里找到张两元的纸币,往桌上一扔.别转身便向着对面跑去.”身后传来阿姨的惊呼声:”小弟,还要找钱,还要找你钱呀…”回到对面街上.我一拍董胜的肩膀,说:”走吧,进去看你哥去.”
张力的家在老式的石库门房子里,走进那条红砖白泥的弄堂,迎面便是一个小粪池.踏着地上肮脏的积水,董胜带着我们拐进了旁边的那条支弄里,走到尽头,董胜把手放到了一扇潮湿发黑的绿色木门上,回头对我们说:”到了,就是这里.”那门上安着两个信箱.稍小的那个用铁皮制成,另有一个绿色的木制大信箱,表面的漆水还颇为光鲜.上书公公整整一个大大的张字.那信箱上插着一份卷起的新民晚报.董胜推开门,一边从那信箱里抽出报纸,低声道:”我前两天刚给他做的这信箱.”我暗叹一声,想他二人倒真是兄弟情深,难怪先前那样冲动.跟着董胜走进了黑黝黝的共用灶间,他走前一步,手伸到旁边角落,啪的一声,顶上亮起了一片幽暗的黄色灯光.董胜站在灶间尽头的楼梯口,看着上面说:”到了,就在楼上.”
我就着那昏黄的灯光,慢慢走向前面的楼梯,忽然间,脚底拌了一下,李毅在我身后一把将我扶住.再低头仔细一看,原来地下有道矮矮的门槛.董胜说了声小心,转过身来,就咚咚地消失在楼梯间里.我走上一步,向上看去,只见眼前是一道又陡又狭窄的木楼梯,右边墙上镶了一根光滑的圆木.想是当作扶梯来用的.董胜已经站在了楼梯尽头,看着我.我用手拉着右边的扶杆,小心地向上爬去.董胜见我上了楼梯,便打开了他右首面前的一扇门来,踏了进去.我走上了楼梯,向左望去,只见又是几级楼梯,上面有有两三扇门,敞开着,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似乎还有锅碗敲击之声.我的右手边则是一扇实木的旧门,门里是十平方左右的一小间房,对墙上两扇窗户紧紧闭着.窗下摆着张小床,张飞喏大的身子睡在这小床上,显得有些不协调.
我走进房间.后面的田勇和李毅也跟了进来.关上门,这间小小的亭子间便显局促起来.四个男人站在屋里,仿佛连站立的地方都显得拥挤.我环顾四周,除了一张小小的长方形桌子和旁边五斗橱上那个旧电视机外,这房里便别无他物.董胜站在小床旁边,弯下身子看着双眼紧闭的张飞.一边拿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他的额头.”他怎么样?”我站到董胜旁边问道.”医生替他消了毒止了血.我给他配了药就带他回来了.”董胜皱着眉头说:”不过现在好像发烧了.”我摸了摸张飞的额头,烫得厉害.董胜看着我,问:”现在该怎么办呢?”我坐到床沿,拿出电话,说:”这么下去不对,他烧得好像挺厉害.我得问问有没有人能够帮到他.”
几天没听到黄毛的声音了,当这熟悉的嗓音在电话里响起的时候,我一阵激动.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却没有人和我共同担当,互相鼓励.这会儿,我忍不住就想拉着黄毛大倒一通苦水.”喂,”我苦笑着对黄毛说:”听你说过你认识个跌打医生,以前有兄弟生病找他看过几回.”黄毛说是啊,接着便紧张地问:”周周你怎么了?伤了吗?”我说操我哪有那么容易受伤,是有个兄弟和我去办事,被人捅了,不敢去医院现在想找个大夫看看.”黄毛问:”你在哪里?”“黄兴路,”我看了眼床上的张飞,把地址报给了黄毛.”你等着,我马上去叫那个大夫,我带着他一起过来.”说完这话,黄毛便挂了电话.这时候,董胜拿了块湿毛巾,走到张飞床前,叠起覆在他的额头.我看着董胜,他眼里一片关切之情.
四个人坐在这小屋里,五斗橱上的闹钟滴答滴答地走动着…终于,董胜开口了.”我哥的嗓子,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说着,他双手埋进头发,把手肘靠在膝盖上…我和旁边的田勇对望了一眼.李毅清了清喉咙,说:”没事的,等下医生来了,吃点药就好了.”董胜抬起头来,又望向床上,我看见他眼角略略有些发红.”他要是真有事,我他妈一定把那个逃走的杂碎找出来砍烂.”说到这里董胜把目光转向我.我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放心,我总是帮你的.”心里暗叹道:”希望张飞不要有事.”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黄毛打来的,我赶紧接起.”我到了,你们在哪里?”我对着电话说:”我现在就下来接你们,稍等一下.”说着我回头看着董胜道:”医生到了,我下去接他上来.”
下了楼来,才发现外面天色已暗,我奔到弄堂口,一眼便看见黄毛撑着把伞,站在街边.我冲了上去,拉着他的肩膀,笑道:”你好快的动作啊.”黄毛上下打量了我一遍,道:”我TMD还以为是你出事了呢.”我摇头说,一言难尽,医生在哪儿?”黄毛指着旁边的那个烟纸店道:”在买烟.”我顺着黄毛的手指,便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正苟偻着站在路旁烟纸店前.手伸在裤兜里掏挖着.我轻声问黄毛:”这家伙有本事吗?别把人给治死了.”黄毛点头说没问题.他的手段我领教过.接着黄毛又问:”到底是谁受了伤?”这时候,那大夫已经买好了烟,转过身来向这边走来,我一拍黄毛道:”你不认识,先上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