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宇成的印象中那个积极乐观的王慕泽说出这番话，突然让他心里堵得慌。自己这情况又能怎样，漂泊了多少单位，遇到了多少坎坷，勤奋辛劳的工作过，演习保障流过汗，救灾抢险流过血，与指导员的对抗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现在还是个排长，副连的排长也是排长。试图不说了，人都还是在漂泊，好容易安下心想考研，可是上天总是不让你安心的去做，硬是丢下一个希望的种子，撒播在你的心田，把你送到肆云的大机关来帮助工作。让你看到城市的繁华，生活的便利，让你感受到机关比基层的相对自由和舒适，让你体会到权力带来的种种冲击。等到那个种子生根发芽，产生了微妙的向往和变化，却又告诉你，这一切只是镜中花、水中月，首长的一个任务没干好，得到了一个不满意的结论，让你瞬间感受到前途的黯淡，打碎你希望的梦境，把你打回原形。如果说就要回去峡山，那么，这半年多的付出是什么，这半年多的工作错过的复习时间又是什么说法？仕途发展不好，复习也是不得专一。两个都做了，却哪个都得不到……

“心痛不已”这些都是屁话，现实能改变吗？再回想一同分配的其他同学之近况，觉得自己混的太差太惨，想起年迈的父母，该尽孝的年纪却多年不在身边，什么也给不了父母。同学有成家的，买房买车的，生儿育女的，仕途顺畅的……

自己，两手空空，孤零零的漂泊，说不上凄惨，却也不得志。

杜宇成突然感到眼眶里很热，一股心酸夺眶而出。他猛地拥住王慕泽，两人心中伤心事、苦闷情融在一起，伴着热泪迸发而出。共同的经历，共同的忧伤，借着酒精的力量，借着情感的倾泻，爆发出的结晶竟然是男人沉默的眼泪。两人拥抱得很紧。这场面，让身后王慕泽的女朋友吃了一惊，盯着两人，不可思议地捂着嘴巴看。

一阵沉寂之后，王慕泽冷静了下来，“行了，两个大男人，搞得人家还以为有一腿呢。快开车了，我该上去了，你自己保重，能争取就争取，尽力，尽人事，听天命。如果回去，就考研走人，你还有这条退路的，怕个毛啊。”

“在你女朋友面前这样是不是让他对你的性取向有了新的认识啊？”杜宇成借着一句玩笑掩饰着还未拭去泪水的脸庞上透出的不自然。这玩笑，却听得没有笑意，那般心酸，那般不是滋味。

“等一下你帮我把她送回家，送进单元门……现在比较晚了，不太安全……”

“我送不是比她自己回去还危险？你放心？”杜宇成又是一句玩笑。

王慕泽显然没有笑的打算，“你也大龄青年了吧……也该为自己的事情考虑了。”

“我还不知道要漂泊多久呢，难道要带个姑娘一起漂？你管好你自己，别伤人家心！”

王慕泽叹口气，转身，面向女孩子。

杜宇成也转身，并且主动地走向站台的另一边，静静地看着铁轨，用力地抽泣两声，顾不上擦拭那被风干的泪痕……

不知道过来几分钟，听见背后的声音，“哎，我走了，你自己保重！”王慕泽说话时的声音依旧响亮。合金装备，雷电，依旧是雷电。

杜宇成上前又锤了一拳，送他上车，挥手告别。列车开走，视线已经看不到王慕泽了，可是女孩子还是跑起来尽力地跟着车子移动，只为了多看一眼心上的那个男人。看得出女孩子对王慕泽的感情很深很深。可她是不会知道之后要发生什么呢？是否会能接受，这一次王慕泽离开后，就会跟她提起分手，让她伤心欲绝的事实？

军人，为什么要让自己的痛苦被一家人、被亲人爱人承担？为什么？

有儿子不让他从军，有女儿不让她嫁军人，这是杜宇成此时想到的，并不停地叮嘱自己要铭记，铭记！

和女孩子一起离开站台的时候，女孩子递上一张纸巾。这个动作让杜宇成很不好意思，心中暗道：妈的，刚才哭的时候就没有感觉，哭得真他妈伤心，可是现在人家姑娘递个纸巾，就立即觉得男人哭，尤其是被女人看见是个丢人的事儿。自己竟然是这么好面子啊。

擦了擦泪痕，来到车站外，打车，送她回去。一路上两人没有什么话可说，只是问了她家的大致位置。到了小区前，按照王慕泽的嘱托，杜宇成坚持送她到楼下。女孩子似乎明白了是王慕泽的安排，也不再推脱。看着单元门关闭前，女孩子挥手的样子，杜宇成挺难过的，因为他知道了她所难以预料的之后的情节发展。

离开小区时，给王慕泽发信息，通报任务完成情况。王慕泽打来电话，“她到家给我发过信息了，感谢啊兄弟。”

“感谢个屁啊，你很快就要跟人家分手了，还搞得很关心的样子，给人家造成还很珍重的感觉，那岂不是让分手的时候更难受，狠毒的要命。”

王慕泽不回应这个话题，只是道：“她刚才发信息说，被我们两个抱头痛哭的场面给震住了，还说是没想到男人之间的眼泪竟然这么感人，这么震撼。真是……”

杜宇成刚想说什么，有看见了小宋的来电，于是对王慕泽道：“我这里有事儿，不跟你讲那么丢人的破事儿了，路上注意安全。”挂了这边接起小宋的电话，小宋问他的位置，说是要来接他。

杜宇成推说不必，自己可以回去。

小宋道：“杜助理，今天真不好意思，让你太难做……”他说的是公筷的事情，感觉挺对不住。

“你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好道歉的。首长今天要批评我，任务完成的不好啊，该批。拿不拿筷子，灵不灵活只是个说话的引子。再说我确实没注意到，这一点还是就没有你眼睛活，脑子活，还得多锻炼。你别放在心上，真的。”

小宋客套了两句，坚持要来接他回去。

“我已经坐上出租车了。”杜宇成道，小宋这才没有继续问了。

杜宇成没有打车，只是沿着陌生的道路走着，没有目的地走着。

美国剧作家玛莎诺曼获得1983年的普利策戏剧奖的作品《晚安，妈妈》中，主人公杰西和妈妈有过这样的对白。杰西说生命就如同坐公共汽车，即使再怎么拥挤、车上再怎么让你不适，你都要忍耐，坚持着坐下去而不能下车，因为每个乘客都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在你想去的地方还未到达的时候，你不能下车，否则，你将无法达到你的目的地。而杰西说自己却可以随时下车，因为她没有想去的地方，她可以随时下车，任何一站，任何一个地方，只要她觉得坐够了，或者因为其他任何原因不想再坐下去了，她就可以下车。

杰西最后还是自杀了，她选择了下车。

而世界上的其他人，还要忍受着公共汽车上的吵杂拥挤，坚持着坐下去，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人生，就如同乘坐着公共汽车，忍受着，经历着，只为了到达目的地，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得到自己想得到的。很少有人能够像杰西那个晚上那么洒脱，没有目的地，只是体会着在路上的一切折磨而倍感厌烦，没有目的地，没有追逐，没有忍受，毅然离开，为了尊严，为了解脱。

自己就像是杰西那样的弱者，虽然没有癫痫的折磨，没有思维的问题，却比杰西更不如。因为自己还有想去的地方，明明知道此生也许很难到达，却更是没有下车的勇气，放不下许多牵挂，丢不下太多太多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