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只是自己的“峰回路转”
杜宇成的这一句话太有威力了，指导员一下子很失态地骂了脏话，然后却没有任何辩解，也许，这句话点到了他心里的某些东西。
本来连长是在边上想劝指导员，他可能觉得对杜宇成的训斥有些重了，而且当着大家的面，不太好。他还安排卢泽洲带队开饭，把人都集中去了饭堂。可是当听到杜宇成说的这些话，连长不再继续做看客了，他也情绪激动地参与到了其中。“你他妈的讲什么？你以为就你心疼你的兵。付元是你五班的兵，也是我们连队的兵，他也是我带的兵！就你知道难受。全连上下谁心里不难受。当年他到连队的时候，他父母来看他，我那时候还是排长。他父母说把人就交给我了，不听话可以打可以骂，让我把他当自己弟弟一样带。现在人这样了，那天在车站接他父母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脸去见他妈！就你心里不舒服？就你有血有肉。我告诉你，我的兄弟我都有感情。可是你到了部队，平时搞搞训练没有危险你就接受，真要让你冒着危险上你就不干了，这行么？杜宇成，你这个思想，就不配穿这身军装，我他妈的看不起你！”
指导员被连长的突然激动搞得有些迷糊了，他站在一旁动也不动，看着面前两个因为一句话产生两种迥异思想冲动而激动不已的两个人。
杜宇成突然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眼中涌出了泪水，他带着呜咽的抽泣，把胸前的胸标和资历章用力地扯着，硬生生地把螺丝扯坏，把胸标、姓名牌、资历章一个一个弄下来，用力地往地上一摔，嘶哑地怒吼着：“我不干了！啊！不干了！”然后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又扯下肩章，嗖地扔了出去。“啊……”那喊声，让人不禁地打起冷颤。这声音，让连队的战士们从饭堂探出头看着。
那个晚上，杜宇成去小店喝了很多酒，喝醉了，吐得很厉害。小店的老板打电话给了连长。连长去了，劝不住，就坐下来陪着杜宇成喝，他自己也喝多了。五班的人把连长和杜宇成一起扛了回去。
据涂蒸说，那一夜，梦里，杜宇成不停地说着一句话“不值得啊……”
次日早晨，连长来到了杜宇成的床前，“发泄够了，起来吧。昨天话都说完了，说透了，再讲就没有意思了。你该工作就工作，忙完了这阵子，你就专心去复习，有我在，我保证没有人打扰你。明年考上了，就给我赶紧滚蛋。”
李纯宏把捡回来的资历章、姓名牌和胸标拿起来，准备往杜宇成的军装上装。
连长制止他，“先别装。让你们排长想想清楚，是不是要继续当这个兵。不想当了，也别费时间，打专业报告，我给你递上去，我跟领导报告去，让你赶紧滚蛋！我看你就这么走了，怎么有脸回去见你父母，我还要把这个事儿告诉贺助理，让他看看他当初看好的人，原来就是个孬种，逃兵……”
酒劲儿未散去，头痛欲裂，更是羞愧难当。起身将资料章和胸标、姓名牌、肩章逐一装好，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尘。这身军装，没有熨烫过，却笔挺笔挺的，是军人的脊梁。耳边想起那时候在学校就会唱的歌：“山有脊梁不塌方，虎有脊梁敢称王，人有脊梁腰杆硬，顶天立地响当当。铁脊梁，钢脊梁，军人脊梁最坚强，擎雨雪，擎风霜，擎起民族魂，看我英雄好儿郎……”那身军装，掂在手里，那么沉重，那么沉重。苦难艰辛尝过，还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啊？
长叹一声。
《血色浪漫》中钟跃民的那句话，穿上这身军装，就订立了一个契约，流血牺牲，无怨无悔……
杜宇成利索地将衣服穿好，整理好内务。
找连长请假去医院看付元，连长没有反对，可指导员不放心，又不好直接讲，就说：“你带着涂蒸和李纯宏一起去吧，买点东西给他，回来找连队报销。”
杜宇成冷冷地道：“我看自己兄弟，不用公家的钱。”说出这句话颇觉得后悔，于是补了一句，“我可不想然指导员背上一个克扣伙食费，喝兵血的恶名。”
在涂蒸和李纯宏的陪同下，杜宇成来到了部队的体系医院。虽然他此刻仍旧不知道怎样去面对付元和他的父母，可他还是要看一看自己带的兵，虽然做什么思想政治工作都未必有作用。付元不断地重复着那一句让杜宇成可谓是“肝肠寸断”的话。那一次，杜宇成没有让付元感到好一些，他也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很无力。但是这就是军人的职责，明知道有危险，也要上，明知道会有牺牲，也必须要上，这就是军人的命运。这些话，他藏在心里，没有说。说出来，对付元很残忍。可是对那些为了这个国家和民族献出生命的军人们，这句话就不残酷么？可是他们依旧用青春，用热血，用生命捍卫着这句话，用行动捍卫着这句话。
那时候，付元还没有评残，没有移交，没有离开那个城市，可是杜宇成却不能再陪伴他了。
从医院回来的第三天，指导员找杜宇成谈话，问他是否愿意去肆云的一个场站。这应该是团里有调动和调整的计划，所以由指导员来征求意见。
杜宇成一口回绝，不去！第一，要陪着付元。第二，他要考研究生，想通过考研究生离开这里。有人也许会奇怪，考研的目的是离开这里，调去肆云，难道不是更快更省事儿地离开么？其实，在此刻，杜宇成的目的已经不是当初简单的通过考试换个单位了。他现在想分回家，想照顾年迈的父母，想在尽到职责的同时不辜负家人，不辜负父母。这次看见付元的父母为孩子伤心流泪，他被深深地震撼着。也许，他做不出舍生取义的壮举，他只想陪着父母走过剩下的时光，享受一天天的团聚。如果，他们笑着离开之后，国家有需要，杜宇成随时可以献出一切，无怨无悔。所以，他要坚持，要考研究生，要通过院校的平台分回家乡去。而肆云，虽然是更好的城市，可却和家乡的呼唤在相反的方向，离家更远了。
指导员很平静地问道：“我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去，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不要像上次那样最后又怪到我头上。”
杜宇成知道，他指的是考研报名的事情。现在，他又改变了对那件事儿的态度，当初好像还道歉来着。“我写下来吧！”说着，杜宇成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着“我不愿意调去肆云XX场站，我要考研究生！”并签上自己的名字。这一次，不是赌气，不是和他对立，而是表示一种决心。这些字跃然纸上的时候，杜宇成便再没有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