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日子里，杜宇成每天以学习为主。日常制度照样遵守，工作正常参加，只不过手上多了许多自制的英语单词和句型学习卡片。连队的事情，能从中抽空学习的就学，比如教育学习，他拿个单词书在底下看；不能抽空的，比如劳动、公差，他手头上干这活儿，心里面回忆自己背过的内容，以默背强化记忆。总之，就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投入百分之百经精力去备考。那段日子里，每天起得很早，睡得很晚。从报名失败开始更加勤奋用功，也很有效果。徐广行说，要考研，先背《新概念英语》第三册。杜宇成真的照做了，一本书，六十篇文章，短、中、长三个层次，全部背下来。起初读起来都困难，满篇没有几个认识的单词。杜宇成学英语有个习惯，要在通读之时，要把不认识的单词划下来，然后自己查字典。一开始学，就发现全篇都是连在一起的杠杠，几乎都得查字典。就是那样，一个单词一个单词查，然后背单词，搞懂句子，翻译，然后背诵。整整一本书搞下来，花了将近三个月。

随后才算开始针对考试的复习进程。考研单词，长难句子，突破阅读，完形填空……枯燥乏味的学习在取得一定进展的时候，竟然会让你心情舒畅。每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翻出朋友帮助搞到的《肖申克救赎》的剧本，读一读安迪给瑞德的那封信，从中找寻希望的力量。后来干脆将这一段背诵下来。“Hopeisagoodthing,maybethebestofthings,andnogoodthingeverdies.”

虽然现在背诵起来时，老婆还是说杜宇成背得很难听，英语发音很不准，听起来巨搞笑。但是这些年，这句话从未离开过自己的脑海，心中竟然记得更加清晰，难以忘记。这段话，陪着自己走过来太多苦难。给了自己太多坚持的理由。希望……

在忍耐和勤奋之中，指导员似乎也有了些改观。第一，他对杜宇成还有工作安排，但是工作量明显不是那么多了。第二，他也没有出过什么招数找杜宇成的麻烦。也许是他良心发现，也许是他另有所求，意识顾不上。不管哪种情况，毕竟能两相安好，实属难得。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老兵退伍，持续到年终总结，然后过年……

过年，杜宇成根本没想着休假，在连队每天看书学习，不管其他。可是他的学习却不得不中断了。因为那一年，冬天特别特别的冷。雨雪冰冻灾害……

年没过完，全团除了战备值班人员和警卫分队的战士，其他人都投入到了抗冰救灾行动中。这是突然性的大事儿，全体出动。那段时间，附近一些地区的供电中断，团里担负的任务是帮助恢复供电。主要是电线杆、线路的重新架设和抢修工作。汽车连除了担负人员输送和物资保障任务之外，还要抽调人员参加现场的抢险。

别看汽车连平时松松散散的，组织性和纪律性都不强。可是在关键时刻，面临急难险重的任务，所有人都会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瞬间从散漫变得紧张，变得服从。尽管你不喜欢指导员的为人，我不赞成某些人的做法，可这个时刻，他们会抛开一切的恩怨，听从号令，哪怕这个号令是他最讨厌的人下达的。服从，军人的天职。待到任务完成，他们还会继续讨厌他们讨厌的人……

抗击雨雪冰冻灾害，那是所有八年经历中唯一一个最不让人愿意回忆的事件！！！

起初，所有人都认为这项工作没有什么太多的危险，就是些苦活累活，肩扛人抬绳索拖拽，把电线杆弄上去架好。人多力量大，有什么的？可是第三天，出了个事儿。那天有台车坏在路上，杜宇成带着涂蒸和一个战士留下来修车。五班的其他战士被编入了机动组，视情支援各个分队。等杜宇成故障排除到大本营集合的时候，才得知班里的付元被一颗突然倒下的树砸到了，人已经送去了医院。

杜宇成非常焦急地向指导员请示，要去医院看看。指导员道：“卫生队的冯队长去了，你等消息吧，着急也没用。”

那一整天都像是丢了魂似的。

第二天，噩耗传来，付元的一条腿残疾了……

这一段的经历，那一件事情，都不敢去回忆，太难受了。救灾结束后，付元继续在医院接受治疗，再后来还立了功，评了残。最后，移交手续，回到家中……

要面对那冰冷的现实……

出事儿的那一天之后，杜宇成都不记得这个兄弟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也许，自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怎么去跟他做思想工作。第一次开始怀疑思想工作到底有没有用。

因为，无论你跟他说什么，付元已经从一个健康的人变成了残疾，失去了一条腿，走路行动都不方便。无论你说出怎样的天花乱坠，他都无法再次稳稳站立，更不能尽情奔跑，他都无法再如他所向往的那样，狂放不羁地闯他自己的事业。你的话，能怎么帮助他恢复健全的肢体，怎样帮助他去面对今后的人生……

思想工作能解决这个问题么？想起付元那句声嘶力竭地呼喊，“排长，我不要立功，我只要我的腿……”杜宇成感到自己实在是太渺小了，什么也帮不上，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只有深深的自责。

因为救灾抢险耽误了许多年度筹划的工作。连长和指导员开始着手弥补着，追赶着进度。杜宇成那段时间情绪到了冰点，那是从未有过的低落，那种状态让他连自己的学习都顾不上，工作就不用多说了。

可是指导员却认为他是消极怠工，在一次晚饭前集合的时候，当着全连的面狠狠地批评了他。连队干部批评干部，都是尽量缩小范围，因为要维护干部的威信和形象。其实批评和表扬的艺术，在东域堡带兵的时候就挺有心得的。对于表演，一定要在人多的时候讲，在公开的场合讲。目的很简单，第一个是公告众人，树立一个典型，起到导向的作用，鼓励倡导。同时对于被表演者，听到的人越多表演的收益也越大。而批评正好相反。对于人的批评，一般是要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让被批评者的自尊心受到一定的保护，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有时候，还有注意维护好干部、骨干的威信和形象。否则，他们的威信和形象受损，对管理也不利。但是有些时候，批评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有些特殊的效果。当然，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怎么运用，确实要看实际情况。

这一次的批评，指导员没有维护杜宇成的威信，更不会考虑到照顾他的面子，而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实施的。

杜宇成内心积聚的集中情绪突然之间就爆发了，他跟指导员大吵了一架。还大嚷着：“工作？做什么，搞文件，写汇报，做方案？做这些有什么意义么？你督促我们做这些事情，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的提升。你他妈的拿着兄弟们的辛苦和血汗去换取提升，拿着我的兵流的血去换进步，拿着付元的一条腿和下半生的幸福去换自己的仕途和进步。一个副营的位置对你就这么重要？妈了逼的，你觉得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