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又行车三个小时，终于进入了峡山的范围，那条越走越荒凉的路，几个人都谈起当初报到时在这条路上产生的那种凄凉感，几乎都一样，颇有共鸣。这些共鸣的背后，在程度上有些区别，大家却很难去比较谁的凄凉更惨，更痛彻。
人生有很多东西无法去衡量，去比较。到峡山之后的落差，走人荒凉之境的绝望，轮训之初的美好憧憬，失落返回的沮丧，每个人都有，却无法相互比较，无法前后时间来衡量。因为人们不能像埃及神话中的亡灵死神阿努比斯那样，将心脏放在天平上与真实之羽比较，判断什么，比较什么。每个人只是在自己的角度，看着自己的世界，存在着“我比他更伤感，我比他付出更多，更失落”的念头。既然不能衡量，又是凭什么确定自己付出的一定多呢？你怎么知道别人的苦痛？肖铮听到离去消息时的失态怒骂就是他的汗水和泪水凝结，王慕泽的方才的那阵子自我安慰就是他的辛酸苦累的缩影，人啊，不要以为自己受了很多委屈，也许在你哀叹命运不公之时，有人比你付出的更多，得到的更少。
渐入峡山地，感受着熟悉的起伏颠簸，看着那荒凉的山，凄冷的景，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在一个转弯的路口，众人一起对师傅嚷起来：“这里拐弯……这里……”
命运的拐点。
华丽的坟头依旧，斑斑锈迹的铁门依旧。
五个人去了内场，跟门岗出示了介绍信，获准入内，师傅在门外停车等候。在干部部门报到，落实关系，主任还是哪个主任，带着搞笑的腔调道：“咦？”他盯着王慕泽、徐广行、肖铮、郭羽和杜宇成几个人，似乎对其中的某人有些印象，“不是那个谁……”
“主任好！”几个人一起问好。
杨干事道：“去东域堡轮训的，一年了，都回来了，时间过得够快的。”
“啊，我说那么面熟呢，是咱们派出去的留学生，带回来了新鲜的管理理念，提高了保障能力，都是人才，大有作为。都回来了吗？”主任拉了一个凳子坐下。
报到的时候，会有人发烟，现在，似乎每个人都在发呆。
杨干事道：“回来五个，有一个唐峰请了事假，通过咱们这边批准的，还没到假，不过关系开回来了。留在东域堡一个，调走到肆云一个，还有两个去机关帮忙了，情况待定。”
“嗯，你们是锻炼了一年的人才啊，不错，不错。”主任点着头。“赶紧去把关系落实了，去站长政委那边报告一下。去吧。”
五人告别主任和杨干事，去各个部门落实关系，一起去了站长和政委的办公室报告。站长似乎都不记得有这几个人，说了几句话，让他们赶紧回去单位。政委倒是对郭羽印象颇深，叫上来他的名字，还说：“在那边打球把人家震住了吧，回来好！”
事情办完，顾不上跟一批的伙伴打招呼，就匆匆出了内场大门。司机师傅在车上睡着了。大家叫醒他，然后指路去外场。王慕泽他们都是一个单位，车到之后，古瑞正好在营院里，迎上来道：“哎呀，海外学成归来啊！”
杜宇成道：“古师兄。”
“你小子怎么搞的，听于永阳讲你很有希望留下来的，怎么回来了！”
杜宇成倒是很自然地道：“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你想我了，我就回来了。”
“一年时间，学得油嘴滑舌，长进了不少，晚上请你喝两杯咋样，看看是不是一瓶倒了。”古瑞乐呵呵的。在峡山，他生活的很平静。
黑胖他们四人将份子钱拿出来给杜宇成，“你结账啊。”
“为什么每次送干部，我都是最后一站啊！”杜宇成叫唤起来。
“因为你注定孤独。”王慕泽道。
指着路线来到那个久违的连队。大门敞开，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在院中奔跑着，捡起石头丢过去，轰赶着一头黄牛。
车子开进连队的营院，直奔宿舍楼。杜宇成看着那个赶牛的人，他的肩章似乎是蓝蓝的学员牌牌。他仿佛看见了那时的自己，被勒令将牛赶出去，虽然木木呆呆地冲牛发火，抱怨着，对着牛泄愤。自己的经历，难道是可以复制的吗？是谁在复制这个过程，不应该啊。
牛背赶出去了，学员想着这辆来路不明的面包车奔来，如果不及时，可能又要挨训了，看情况，他在值班室驻守着。
连队宿舍那边的战士还有几个干部听见声音都出来看情况。
车停好，杜宇成拉开门下车，陌生和熟悉的面孔都在面前陈列着。
“阿杜！”林嵩惊叫着，“你回来了！”
“林排，哈哈”杜宇成上前勾住他的脖子，亲切的感觉。林嵩的脸上晒得有些黑，和当初来的时候不一样了。杜宇成在外场搞保障比较集中的那段时间里倒是晒得很黑，可后来跑运输、带训练，捂白了，即使在带三排的那段日子里也没有晒得太厉害。现在看起来，林嵩似乎比自己黑些。
连长看看杜宇成，笑着抿抿嘴。
“连长，我回来报到，已经去内场落实关系了，晚上可得有我一口饭吃。”杜宇成主动打着招呼，顺带开着玩笑。
“有你一口酒，敢不敢喝？”连长脸上的笑容面面的，不惊不喜。
“一瓶倒啊，这一点去哪儿都变不了。”杜宇成说着。现在他看连长，感觉有些不同，似乎心态不一样了。
“指导员在楼上，去报个到。”连长说着，又冲着老远跑过来的学员道：“吴排，你去值班室值班，注意点外面的情况。”说完就回到办公室了。
林嵩安排了人帮助杜宇成将行李搬下车，杜宇成付钱，然后师傅下车将迷彩布摘下来，换上一张光盘挡住车牌的尾号。
杜宇成道：“师傅，这样要罚款的，小心挣来的钱又交出去。”
师傅笑笑，“嘿嘿，我有分寸，我走了，以后要再有机会，还用我的车。”
看着这辆面包车离开的一刹那，杜宇成明显能感觉到，最后一缕东域堡的气息在“嗖嗖”地从他身旁逃离。
第三章峡山的变化
林嵩拉着杜宇成来到一间堆满一地行李的宿舍道：“这间没有瀑布，就住这里好了。”然后转身，“帮排长把背包解开，床铺收拾好。傻站着，这是连队的杜排长，一年前就在连队了，出去学习，回来要高升的，你们还不好好表现。”
杜宇成看看林嵩，“你这张嘴巴，厉害之极。现在对环境也是了如指掌了，我回来跟你混。”
“别，还是让吴排跟你混吧。”林嵩道。
“新分来的？我们专业现在干部少，东域堡缺干部都没人分到，咱们这里还没有任务，怎么有分过来的？”
“谁跟你说是你们专业的。他，好像是学那个，学那个……对了，他是跟辛学亮一个专业的。不是你的同门师弟。”林嵩道。
杜宇成挺奇怪，“那怎么给安排这里了？”
“说来话长。简单跟你讲，他毕业的时候，我正好休假回家，然后水明亮去外单位轮训，连队没有排长，主任做工作把他安排过来的。不是专业对口的，从头学，你们这个破专业真是麻烦。”
“那现在呢？你回来了么，放过人家好了。”
林嵩道：“水明亮还在轮训中，年底回来。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要慢慢适应咱们峡山的生活。说实话，我觉得还是有好苗头的。”
“什么好苗头啊，我出去一年都是白干了。”
“你听说最近部队整编调整了吗？动作很大，改革力度很强的，很多机关就此撤销，底下基层部队的框架越来越大，人数越来越多，最近咱们单位盛传要扩编了，还要来任务，欢欣鼓舞，从领导到小战士，一个个的都充满希望啊。扩编，如果真的有这回事儿，咱们现在的干部、战士远远达不到编制要求的。那么多岗位需要人，你们这种有保障经验的绝对能用起来，前途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