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是条令学习，落下的课都要上，排长轮流组织。杜宇成一边读，一边讲，一边还要写在黑板上。他从没用过粉笔写字，结果板书凌乱不堪不说，那个字形就更没法看了。不过他杜宇成自己不在乎，心中早就在思量着柳观天的事儿。刚才要不是连长招呼过去安排上课和其他工作，早就揪那小子出来收拾一顿了。

熬到下课，直接将柳观天带到连队宿舍楼后较为隐蔽的墙根处，一阵儿质问，然后等他回答。

“排长，我哪儿也没去，就在连队。拉肚子了，进场到处找厕所，所以还是和祝海陶换了。”

杜宇成道：“接着编吧。看我脾气好，有耐心，准备陪我玩到什么时候？排长好欺负是吧，不是你们吕排，震不住你是吧。”

柳观天只是说：“排长，我说的都是真的。该说的都说了，你让我说什么……”这种话，重复了又重复，负隅顽抗。

杜宇成指出他谎话中的漏洞，尤其是发动战士找他找不到的这一点，然后让他给出合理的解释。

“我上完厕所，去场务连找一个老乡玩儿。”

杜宇成见他扯出一句话，就立即追问那个老乡的名字，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有什么人看见他出连队，场务连有什么人能证明。杜宇成知道，他的老乡可以串供，旁证一般不能串，即使串了，那也不能保证串那么多内容。谎话就是谎话，只要断定他说的是假话，要佐证实在是算不上难。

柳观天心理素质好，说出老乡的情况，看来定然是串供准备好的。但是他精明得很，说没有人看见他离开连队，也没有场务连的战士看见他去那边。不管是不是合理，不管说不说得通，一口咬死，决不放松。

无论你如何质疑此处的不合理性，他都以咬死的口气道：“真的没人看见，我去的时候就是没人看见，我有什么办法，去别的连队总不能拉出一个人看着我吧。”

杜宇成又问去与返回的时间点，问去做什么。这小子提前准备的台词都说了一遍。

杜宇成又转而问那些解释不通的地方，随后又继续追问去场务连的具体细节。这样做就是想让他在重复瞎胡的过程中前后矛盾。

反反复复几遍，杜宇成才将柳观天带到连队，让韩习看好他，不准离开连队，不准去值班室打电话。

杜宇成去了一趟场务连了解情况。场务连的一个排长龚旭是赵荣庆、范飞翔、林嵩的同学。杜宇成在外场和他相互认识过，通过谈论赵荣庆他们的故事而熟悉。这次龚旭忙着自己的事儿，但是听杜宇成说明来意，立即安排人去找那个兵。还说道：“没什么好对质的，是瞎话肯定编不全乎，你问问他们聊了什么，一问就知道了。这个兵没进场，也在连队，我找个证人就能拆穿他。到时候你回去施加一下压力，不行就直接交给班长，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你就当不知道好了。现在的兵，对他们好完全不当回事儿，老杜，不能手软。”

其实，这就是常规的处理方法。杜宇成不想这么做，他希望尽量文明一些，读书人的诡异思想作祟。

话又说回来，即使他能接受这种方法，魏豪也不会去做。真是见鬼。

对质还是继续了，龚旭不顾自己手中的事儿，站在一旁陪着杜宇成，一句话不说，但是那个兵明显压力很大。说实在的，柳观天的这个老乡还挺会说话，基本上两人的台词差不多。不过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串细节，问个几句就印证了猜测。

龚旭送杜宇成出门时，说道：“老杜，你心太软。对他们的仁慈就是对你自己的残忍。”

这句话杜宇成至今还记得，也通过行动验证过，但是他心中始终不能接受这种方式，为什么和谐的社会只会出现在理想的情况下，乌托邦？巴黎公社……

现在，这也是一句真理，可要让杜宇成实践，心理障碍还是挺大的，起码在他那个时候，心理障碍是无法逾越的。

所以他想起自己的军校教员说过的一句话，“娃是个好娃，让社会给教坏了！”准确的说，应该是“逼坏了。”

多年后，一本叫《世界如此险恶，你需要内心强大》的书在出现在杜宇成的世界里，可是，他还是没有内心强大起来，不是因为世界不够险恶，而是因为他的内心足够善良。

目前，还是很嫩很嫩的。

文明的方式不能迅速解决问题，但是不等于文明的方式不能解决问题。

回到连队，继续单独和柳观天在墙根探讨问题。这次拿着更多的破绽去攻击他。杜宇成一连串的话语砸过去，串供，漏洞，时间上无法吻合的疑点，细节上的破绽。杜宇成唠唠叨叨的一堆问题和回答，就是告诉他，谎话兜不住了。

柳观天最后的采取的还是狡辩，杜宇成怒喝道：“滚你妈的蛋吧，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是编谎，还死死抵赖，是不是军人，是不是个男人？是男人敢做不敢当？见不得人啊？”

杜宇成一向温和，说话都不愿意太大声，除非是要下命令，要喊口号。现在的语气与平时一贯形象的强烈反差让柳观天一怔，随后就是低头不语，沉默。

杜宇成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状态，也不带脏字了。“觉得排长好欺负，就去和你们班长讨论讨论，现在他敢跟我叫板？他最近有在背后议论我，说我怎么怎么吗？把我惹火了，他假都休不了！”其实这个是猜测，杜宇成不能说是十拿九稳吧，但是对于这个问题，魏豪肯定不会说。魏豪自己授人以柄，现在被攥住小辫子，乖乖的，理论上应该会乖一些了。

“告诉你，不守规矩的我就治，管你是谁的关系？你觉得我不是你连队的排长，不怕我，别拿轮训排长不当干部。你有没有想过，轮训的排长不是你们单位的，不属于你们领导管？有关系的兵，你们连队的干部顾忌，我不吃这一套，你就是站长，你能管到我峡山场站的排长？能吗？能吗？”杜宇成这话就是自己心里最没底的时候自我安慰用的，现在说出来还竟然起到自我催眠的作用，顺带吓唬吓唬别人。当然，猛地一听，尤其是不理解杜宇成想法的兵自然能被唬住。这话要是对副指导员，那是纯粹找刺激，不到一秒钟就被揭穿的。

柳观天也是属于被唬住的那一群人。

“我不是威胁，也不是警告，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老实交待，我就按照不假外出报上去，管你谁的关系，该怎么处理就处理，该怎么收拾就收拾。等我把情况挖出来了，搞清楚你犯了什么问题，不守规定，你就麻烦了。违章违纪的兵，有什么资格在部队，有什么资格在汽车连学技术练本事，去山上守着去。”

心理防线是一步一步崩溃的，杜宇成此时没有什么攻破心理防线的意识，他是说出来刹不住了，接着讲个不停。歪打正着，一步一步，攻克阵地。

继而，来一句逼供或者是审讯最无力的一句话“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效果就能显现了。杜宇成可能是气急了，忘了这句。柳观天同志不需要组织给机会，自己就能创造机会，腼腆地道：“排长，我错了。”

吐露真相，全盘托出。

杜宇成自己都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个情况，心里还没准备好呢，怎么就招了？他此时还琢磨着，要不要用不文明的手段，虽然他不情愿，但是考虑一下的小小阴暗心里还是有一点儿的。

怎么就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