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波次的起飞，在轰鸣的飞机声中，一道道火焰飞向天边。这分贝极高的噪音，直往人的耳朵深处刺去，如同针尖刺穿耳膜，刺穿神经。在机场保障的每一个人都要面对这样的噪音。刚刚到机场保障之时，那噪音是一种震撼心灵的声音，是对峡山生活告别的一种宣告之声。现在，这种声音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耳朵，让听觉越发迟钝了，这些天，他的嗓门大了，耳朵背了。

就在这批飞机上天的时候，晚饭送进场了。趁着这个没有什么任务的小时机，抓紧把饭消灭掉。

这个批次的飞机全部升空，随后的宁静让他的耳朵开始感到不适应。杜宇成在停车区来回走动着，不是巡视，而是等待。

一会儿，一辆加油车驶来，副驾驶的位置上是一片漆黑。那漆黑有些不太正常，黑得就像一块儿碳的阴影，是连长，杜宇成断定。

车辆停稳，连长下车。

杜宇成迎上去，“连长！”

“田排呢？”连长多余的话一句不讲，直截了当。在这些日子，和连长接触不多，大概也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是不爱说话的类型。

“我替他在这边，他回去休息一下，明天这边的任务量大，不休息恐怕顶不住。”杜宇成解释了一下。

连长看看保障区的情况，踱着步子，有些忙里偷闲的感觉。他望一望杜宇成，突然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兴致，主动地提起一个话题，问道：“二排咋样？”

杜宇成正想着如何开口，将话题引向他所关心的那个点儿，现在连长竟然主动来问，真是求之不得啊。于是装作思索一番的样子，缓缓开口，道:“整体实力很强啊，新兵的技术培养上比三排进步快，当然这个跟任务有关，但是还在于吕排的带兵锻炼方法。只是……”

“什么？”连长听了听他对二排的评价，然后对那个隐含其词的带着极强的目的性的“只是”追问下去。

“骨干配置有些奇怪”杜宇成直接将话题引过来，“五班的阮晨琳，工作负责，管理能力方法都没得说，但是技术上好像不够强。”

“他是半路出家的，技术上在排里不算优秀。就是因为工作干得好，所以给他机会了，但是……有些人，是不适合开车的。”连长谈起来阮晨琳，有些遗憾。“四班呢？”

杜宇成道：“袁振庆不是太了解，我接手前他刚刚休假离队，所以不清楚。据我以前的了解，这个同志可能想法比较独特。老实人。韩习可能比他更适合干骨干，连长是不是在有意培养？”

“呵呵，魏豪呢？”连长似乎早就明白了杜宇成的目的，问起了他唯独不谈的那个人。

“技术没的说，大家认可，工作也负责，有威信。但是他的威信，用得不是地方。嘴巴毫无遮拦，喜欢在底下说些不利于团结的话，跟几个战士灌输一些不好的理念。心态有些小问题！”杜宇成直言不讳，反正实话实话，不是打小报告，他就是来谈这个问题的。

连长不语。

“还有一个事儿，请教一下连长。”

连长似乎没对杜宇成刚才一番队魏豪的描述有什么思考和犹豫，面对话题的转换很快接受，“嗯？”

杜宇成的口气有些不敬的意味，“连队的骨干，班长，休假，是不是不用经过排长批准？或者说，不必经过外单位的轮训排长，负责工作的排长批准?”

连长自然听得出话外之音，道：“不管是不是骨干，排里的任何一个战士休假都要经过排长批准。”

“魏豪今天跟我说要休假，而且，明天就去内场递报告单，连长和指导员似乎已经批准，签字盖章。不是我找他安排明天保障的事情，我可能要在他换上便装离队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儿。连长？”

连长黑黑的脸庞上看不出脸色的变化，他只是颇为认真地说道：“我没有见过他的休假报告，也没有签字！”

这个回答，杜宇成挺意外的，他本想听听这个连长如何解释，可没有想到他竟然完全否认。连长说话一向是一言九鼎的，主官啊，不会瞎说的，没有骗他的可能性。这时，杜宇成才开始怀疑魏豪的话，虚假成分定然是有的。

妈的，被那个小子忽悠了。

“他跟你说明天去递报告？”连长重复着问题。

“是的。”杜宇成想了想，干脆和盘托出，免得连长觉得他是小肚鸡肠、公报私仇。“我对魏豪这个同志的其他方面认可，但是心态和处理问题的方式，未免太小孩子气了。自己的进步也许没有按照他想的方向发展，但是他的面对就有些过分的牢骚。尤其是在战士中散布连队干部和他骨干的负面消息，很多都是夸大，是无中生有，故意损害别人的形象，对每个都评头论足的。用心不说了，可能是说了解气。但是这样做的一个同志，完全不能正确对待一些问题。怎么当的骨干？我作为排长，对他已经很关照了，今天就是想和他谈一谈，然他收敛些，可是他直接跟我说有休假这档子事儿。我不同意他休假的申请，如果连队跳过我直接批准，那他走的话，我要求换人管理二排，我继续去三排学习保障，跟班也行。”

连长没说话，两手竟然环抱在胸前。杜宇成说完，就看着他，眼睛不动一下，也不往其他任何方向看一眼，就是等着连长的答复。这不是要挟，是争取自己的权力。如果这一次没有争取到，自己也不用留在东域堡了，留下也是一个在大家眼里受气窝囊的排长。

“二排的保障调整得开吗？”连长问了一句在杜宇成看来没什么干系的话。

“目前比较紧张。我自己技术有限，不然恨不得单独开车保障。袁振庆过两天到假，四班的林齐冥还要到下周回来。”

“明天是两个分队，保守估计，每个分队至少是两百个以上。你那边新型车不够，怎么安排的？”连长又扯了一句出来。

杜宇成道：“六台老式车更换了连接部件，保障没有问题，这些车是应急的。明天要全员出动，魏豪必须到位。明天的保障如果是刚才那个量，肯定跟打仗一样，特别忙，牵引车用量将比以往保障过的任何一次飞行都多，少一个人都转不过来。”

“明天你和田辉都到三号区。”

杜宇成表示明白。

魏豪的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连长转悠了一圈儿，跑去隔壁的四站保障单位去闲聊。四站的连长是他的老乡，两人是同年兵，是一起考上军校，一起毕业，一起分配到东域堡，一起当排长，一起当副官，一起当连长。当然，是在两个不同的连队。

虽然连长什么都没说，却是明确的表态更让杜宇成忐忑不安。什么意思？没签字没同意就不一定是什么情况了。也可能回去就签了，魏豪肯定在等着他。也可能……

副指导员的态度让杜宇成对魏豪的认识有了新的疑惑。这样一个满腹牢骚通过嘴巴随时随地发泄的战士，到底是怎么干到骨干的？

魏豪是忽悠自己了，那忽悠的成分有多少？指导员同意了？盖章了？

现在，杜宇成想知道今天晚上回去，连长如何面对魏豪的请假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