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连的干部今天都是忙碌的，因为送老兵去车站的保障任务是一件大事。田辉和吕振洋要进场保障，指导员是进场值班的，所以只有连长，郑华栋，杜宇成，陈致勋几个人负责带车押车。
很快，人员和车辆都到内场的操场上集合了。老兵们的军装上已然没有了军衔，看上去却没有山寨的感觉，兵的味道很浓郁，因为兵的气质已经刻在他们骨子里了。胸前是大红花，背上是陪伴他们整个军旅生涯的被子捆成的背包。
欢送仪式，领导出席，讲话，握手……
第一波出发了，连长带着一路人马去了最远的一站。
第二波出发了，杜宇成和郑华栋一起，郑华栋头车，杜宇成尾车，去县城的火车站。
第三波是陈致勋，他们的目的地比较近，是长途汽车站。
这一天，杜宇成在东域堡第一次不穿迷彩服，第一次将西服式样的春秋季节军服穿在身上，戴着大檐帽，这种装扮，腰间还没有对讲机，怪别扭的。
一路上，前面一台车专门营造气氛的鼓号锣手在车上不停地奏乐，引得路人侧目。
站台上，一列列整齐的老兵，他们有说有笑，即使有些小打小闹，也还是尽力维护着队列的秩序，维护着军队的形象。气氛，特别融洽，特别温馨。
列车进站了，送站的队伍帮着老兵将行囊放在行李架上，列车员在催促着送站人员快些下车。那一刻，大家还说说笑笑，说着“回去好好干，以后退伍还跟你混！”。
说着“结婚的时候记得发张请帖，我就是拿着菜刀架在脖子上也要找军务股长把假请下来，去喝你的喜酒。”
说着“好好干，等我安定了，开车回单位看你。”
说着“……”
说着……
开车的铃声响起，刹那间，说笑的脸庞凝固了。车上的老兵一下子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每个人都泪流满面，车子缓缓挪动的时候，就连一向是开朗顽皮而玩世不恭的小家伙的脸上，都是泪如泉涌。仅仅是一瞬间，列车前行的一瞬间，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哭得像个娘们儿，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动情。
这场面让杜宇成心中好久不能平静。即使列车消失在遥远的远方，遥远的天边，他还是觉得心中酸酸的。
郑华栋似乎发现了什么，却没有走近，也许是理解，是想给他一个酸一下的空间。
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畔响起……
路漫漫，雾蒙蒙，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
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当心夜半北风寒，一路多保重。
送战友，踏征程，任重道远多艰辛，洒下一路……
山叠嶂，水纵横，顶风逆水雄心在，不负部队养育情。
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待到春风传佳讯，我们再相逢。
创作者的描述那般传神，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写出这样的歌，这样的词，这样的意境，这样的期待与祝福。
路上，杜宇成望着窗外，想着刚才的情景。
部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集体？从前他向往，可是峡山让他感到失落；那时他厌烦，可是现在的东域堡老兵让他依恋；此时他依恋，可是去与留的斗争之后，他还会依恋吗？经历，感受，永远是一个滞后的反应过程，人却总是凭借对过去的反应过程去判断去面对将来发生的事情。所谓经验判断，真的如此有效吗？
他们走了，连队的一切还是照旧，连队的管理甚至要比老兵复退的这段时期更要严格。保障要继续，任务要继续，生活，也要继续。
回到连队第一件事，换衣服，拿对讲机，进场。
部队有人情味，也最没有人情味，瞬间的转换，就开始了冰冷的机制运作。
心中不免失落了许多。
“杜排，回来了？”宋宣看见杜宇成坐着一台牵引车来到九号区。
“送走了？”杜宇成上车后，宋宣问他。
“走了。我们还是照旧，但是我总感觉怪怪的。”杜宇成从他的座位后面摸出木糖醇，塞了几个到嘴边里。
“我的师傅也退伍了，他今年三级留不下，竞争激烈，驾驶专业不占优势。”宋宣说起了自己单位的事情。“我挺想送他的，可是现在在这里集训，走不了。郁闷啊！”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宋宣自己又宽慰着，看着杜宇成，“刚才田排长还说你们外来干部爽，什么美事儿你都占着，说你跟陈排出去押车，他们在外场保障，也不能去送老乡。”
“是吗？”杜宇成这才搭腔。
“你现在怎么一下子受到他们连长器重了？不是把你拍死了吗？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鬼招数。”
“没有。可能是没人可用了吧，保障是头等大事，所以要放心的人担负，我们押车就是混混。”杜宇成分析道。
宋宣摇头，“我看不是。那个陈排长立功了。”
“此话怎讲？”
宋宣说道：“他现在是心态好的人，不求留下，所以就是对付一下。你不同，所以认真学，认真干。连长也看得出来，再说了，犯错误的事情吧，关键的前提是你干活多了才有机会犯错误。每天如果都不进场，想搞出来个事故征候都没有机会。黑脸连长也不傻，心里精明着呢！”
“也许吧！”杜宇成心中想着宋宣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不过让杜宇成举得有所转变的那个拐点，就是帮助童文湘洗车的那次。连长看不见他进场，不问；看见他在炊事班煮汤，不管；知道他去四处溜达玩，也不关心。偏是看见他帮着童文湘洗车，然后就变了态度。其实宋宣说的挺对，这个转变是个过程。
“哎？听说了吗？”宋宣这个口气，杜宇成一听就知道他又搞到了什么情报，想卖弄一下，或者炫耀自己灵通的消息来源。
“有屁就放！”杜宇成早就不吃这一套了，偏不配合他，你越是配合他，他越是来劲，抻着你，迟迟不说。
果然，宋宣一下子没了几分神气，“寇欣的事情。”
“啊，知道，留队了！”
“是啊，不是都传他要退伍的。给飞行部队考核，人家嫌他作风不好，给退回来了。都这样了，领导还考虑留他，是不是太反常了？”
杜宇成淡淡地说：“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他是连长看好的人，只要他认可，什么办法都会帮他想的。寇欣就是连长力争的，就连考核说他作风有问题的情况，连长都亲自跟参谋长解释清楚了。这么一来，自然是留队。你大惊小怪什么啊？”
宋宣阴阳怪气地说道：“那为什么不能帮老杨争取一下留队？老杨技术不行还是为人不行？他家里情况比寇欣差多了，寇欣还是有钱的大家族呢。连长看不上杨云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