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送战友

闲话不表，开席。

参谋长在开饭前就已经到连队了，气氛相当热烈，他几乎叫得出每一个退伍老兵的名字，除了炊事员和个别的新同志。参谋长和老兵一个一个握手，说上几句话，对每个人的熟悉让他说的句句到点儿上。

随后，大家齐迎站长和政委，外场第一站，因为这是外场第一连，是个响当当的连队。

站长的作风就是场站的作风，他也特别干脆利索，“别的先不说，倒满酒。咱们有什么话，一起干一个再说。”

吼声震天响，老兵尤甚。情，自此流露而出。

第一杯酒下肚，站长才将自己的一套送老兵的肺腑之言一吐为快，紧接着是政委，参谋长。领导的话，各有深意，但最终归结为对老兵的美好祝愿。讲完了，参谋长对连长道：“带个头，来个过瘾的。”

连长长吸一口气，蓄势待发，却不想被站长打断了。“连长，你先喘口气，别给憋坏了。”连长不知道领导是什么意思，站长紧接着说：“参谋长，汽车连是你的挂钩单位，你是汽车连埋伏在我们常委班子里的密探，啊？”

参谋长一笑，“冤枉啊！”

站长不理会他叫屈，接着说：“有什么好事儿你就向着汽车连，说你是密探算是轻的，告诉你。今天是连队老兵退伍的日子，汽车连是你的地盘，你也给连队出分力，这杯酒要喝，要吼。但是不能让连长起头，你参谋长来一个，这些要退伍的兄弟为你这个连队流了多少血，多少汗，没有他们就没有一线的保障，就没有安全和稳定。参谋长，你向我们的兄弟，你的兄弟表示表示，来，起个头！”

站长几句话，气氛立刻不同，端起酒的人群中涌出一种沸腾的心灵之声。

参谋长胸中的气息十足，“兄弟们，来，一，二，三……干！”在领导的带领下，每个人发出自己最响亮最有气势的吼声，声音持续着，气息延续着，然后一齐落幕，碗中，杯中，一饮而尽。

有句话，叫作“情到处，酒亦浓”，确实如此。

“第三杯酒，我们和明天就要离开东域堡场站的弟兄们碰杯，干杯。”站长端起酒杯，转身面向在最中间位置的那几桌围坐的老兵，对他们笑笑，“我今天不代表场站丨党丨委，不代表场站的官兵，只代表我自己，我敬你们。”

老兵们和站长一一碰杯，和领导一一碰杯。站长在碰杯时，将酒杯拿的很低很低，和每一个战士碰杯的时候，都放得比对方的杯子低，哪怕战士如何伸手去抬他的酒杯，哪怕战士弯腰放得更低，他都不给大家机会，他还说：“对东域堡有贡献的兄弟们，我敬重你们！”也许你会觉得把杯子放低是一种尊重，也许你会觉得这是中国酒文化的一个小小礼节，也许你会觉得这是所谓等级制度森严的繁文缛节。但是每一个老兵的心中，那是一股暖流，是一种认可。

三杯酒，站长道：“我知道，参谋长很想跟我请假，说其他单位就不要去了，留在汽车连陪兄弟们。”

战士们一阵欢呼。

“但是，你们要考虑其他单位，其他单位的兄弟的感受。去，是一定要去的，等各个单位转个遍，我先安排车送他到汽车连，听凭兄弟们发落。”站长说着，大家一阵哄笑，然后是掌声。

领导离去后，大家尽情畅饮。杜宇成先找杨云鹏喝一杯，杨云鹏道：“你觉得咱们两个的感情，一杯酒够么？”

杜宇成看着他，说道：“如果按你的说法，全场站的酒喝完都没法说清楚咱们两个之间的事儿。”

一旁的苗继伟道：“好！排长说的太好了，就看怎么喝了。”

“屁话，什么叫说清楚咱俩之间的事情，我跟你有一腿啊？”杨云鹏大笑起来，“排长，我跟你同在一个连队，同住一个宿舍，一同给那群懒蛋打扫过卫生。什么都不讲了，对脾气的人在乎认识你多长时间。有些人我在连队八年了，还是搞不到一起去，尿不到一个壶里。你这两个月，我就和你做兄弟。废话少说，至少吹一瓶，早就说好的。”

杜宇成不认，反问他：“什么吹一瓶啊？什么早就说好的，什么时候说过了？有证据吗？”

“妈的，排长以后是要当将军的人，将令一出还能反悔？”杨云鹏还挺会恭维人。

“对！排长，冲着我们杨班长这句话，将军这两个字，你就得吹瓶。”大家都起哄。

“吹！”杜宇成放下自己的酒碗，接过一瓶刚刚打开的啤酒。“老杨，敬你，祝你回去以后事事顺心，前途无量。”

“杜宇成，祝你步步高升，早日扛个金星！”杨云鹏乐呵呵地，拿着酒瓶，大口大口往嘴里灌下去。部队的汉子，豪爽。

杜宇成也不落后，开始喝。他不管是不是会喝多，不考虑自己晚上怎么度过，不去想从前那一夜夜的头痛欲裂，只记得自己对脾气的兄弟面前要尽兴。

一瓶，曾经是他极限，现在，却被杨云鹏拿来做起步价。

当日，不能只敬一个，其他老兵都要敬的，起码是杜宇成认为该敬的。一圈下来，他早就喝超了量，脸上，脖子上，胳膊上，到处都泛起了红印子，一大片，一大片的。两个眼睛都透着红光，跟兔子似的。可是还在老兵的两三桌之间游走，不得脱离。

别人也没有闲着，连队主官，干部，班长，战士，都在和老兵们喝酒。连长和指导员似乎是为了保持清醒，因为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放开喝酒也就意味着有人会失态。有些在部队有过矛盾的，心里感觉受了委屈的，觉得得到过不公正待遇的，难免有人会借着酒的力量一吐为快，或者是闹出点事儿来。此时，主官在表达感情的基础上，还要保持清醒。

杜宇成醉了，他希望有一天自己永远不要走上连长的岗位，因为在这个感情战胜一切的夜晚，保持理性，保持清醒对他来说就是一种不近人情的表现。如果都是他带的兵，他会选择大醉一场。然而作为一个主官，必须无条件选择清醒和理性。有时候，主官要付出的不只是辛劳，有时候还要承担兄弟们的不理解，还要承担战士们的不认同。

醉了，迷离双眼中，期盼自己的床铺。

杜宇成睡下了，他迷迷糊糊之中还嘟囔着，“老杨，再吹一个，再吹一个。”

据扶他回来的代兆斌描述，那个时候的状态不要说再和谁吹一瓶，哪怕是一点儿小小的摇晃，就能让杜宇成叫唤着“想吐”。

送老兵走的那天，杜宇成是自己醒来的。原本以为他喝多了，根本起不来，赶不上第一波部队出发的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杜宇成却起来了。那是天还没有亮，夜色伴着灯光，连队已然开始热闹起来。很多人早起，送自己班的战友，也有几个躺在那里的，他们今天还有进场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