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在办公室打着电话,口气挺严肃,杜宇成和郑华栋听见他说:“什么叫作风不好?不想要就直说,挑什么毛病。这个兵我是当长途车司机培养的,要不是咱们单位留队压力大,名额太少,我还舍不得往外推荐呢。你给我说清楚,当时到底怎么回事儿……”
一阵儿静默。
“你把电话告诉我,我自己去问那个科长,什么意思啊!”
“啪”电话挂断。
连长先是骂了一句,“真他妈的会给我找事儿!”然后镇静一下情绪,拨号。
“喂,科长你好,我是场站汽车连的连长。对,今天那几个兵都是我们连队的。对。这样,我问你个事情,你说的那个不要的兵是作风不好。这个兵是我连队重点培养的对象,很不错,当主力用的。你这边看不中你可以说其他的情况么,怎么能跟我们领导说作风不行呢?这样我以后连队的兵在领导心中什么形象?技术可以,作风不行?你这边不要跟我明说就好了。说实话,我今天选的三个都是不错的,这个更是尖子,算是他们三个里面技术最好的,运输车都要单放了……行了,不说了,我自己处理。那两个兵报到的事情你通过军务部门协调吧,就这样!”
电话挂断。
连长对着挂断的电话来了一句脏话,挺没风度的,这让杜宇成觉得他是真的气坏了,这么没风度的事情也干得出来。
“你估计是谁?”离开办公室远一些后,杜宇成问郑华栋。
“还用问?”郑华栋道,“你还不把好消息给蚊香说说,那小子都急疯了。”
“郑排,你实话实说,寇欣到底怎么样?我说的是作风,不是技术。”
“技术肯定没的说,你也认可了。人么,屌了一点儿,不太服管。田排、吕排管他可能够呛,你和陈排就更不要说了,不是本单位的他更不怕。在我面前他还是牛不起来。说作风,我和副官的看法比较一致,但是连长认可,没辙儿。说实话,其实教育一下,管得住,也没问题。”
杜宇成回味着刚才连长的话,突然道:“郑排,难道连长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很遗憾,目前没有!”郑华栋耸耸肩。
杜宇成还是将估计的结果透露给了童文湘,这小子还是不相信,看不到正式的结果他就是不踏实。还得杜宇成直骂他,“死蚊香,太没有魄力了,我还骗你啊。”
仅仅是半天的功夫,通知就下来了,童文湘和曹俊鹏被那个科长看中,挑走了。曹俊鹏技术不是太好,但是机灵,接受能力强,是个培养的苗子,至于童文湘么,技术也不差,而且据说对方的领导看中的就是他老实。两个选择,一个机灵的,一个老实的,似乎矛盾,又似乎合情合理。高手用人,往往能人尽其才,尽其用。
接到正式通知的童文湘还来不及彻底平静,就被连长勒令赶紧收拾东西。对方可能是看中了害怕场站反悔,直接派人过来接兵,同时还有军务部门的同志去了内场办理相关手续,开关系,效率奇高无比。
来不及说太多告别的话语,童文湘就被拉走了。杜宇成和三排在连队的几个同志都只能冲他远远挥手。还好,部队离得不是太远,以后见面打交道的机会还很多很多。
连长还是愤愤不平,跟领导解释对方对于寇欣的不公正评价,还据理力争,想要这个兵能留在连队。
一天过去了,苗继伟盼望回家的那个倒计时表上的数字又缩小了,那一天还会远吗?
在忙碌的保障工作中,等待也不是那么漫长,起码对于正在岗位上奋战的人来说是这样的。
退伍的前一天,任务安排比较给力,竟然没有飞行,只有机械维护。进场的都是老同志,都是骨干和一些不面临复退的老兵。
早晨,连队组织了复退命令宣布,虽然提前都知道了大概的消息,但是很多人依然低调地秘而不宣。现在,正式的命令宣布过程才让尘埃最终落定。“中国人民解放军XXX部队……命令……”
连长宣布命令,改选,退役的名单都逐一公布出来,原本就应该光明正大却被遮遮掩掩的消息才在此时重见光明。
命令宣布结束,已经要确定离开的同志单独站成一个队列,被带到车场,举行向车辆告别的仪式。
对着自己在东域堡悉心呵护的装备,每个操作部件都有自己的痕迹,车辆每个小小的特点,他们都心中熟知,那种熟知,甚至超过了对亲人对朋友的了解。合影,那是唯一能够将心爱的装备留下印象的方法,唯一能够让今后回忆时有具体的形象可以凭吊。那是块冰冷的铁,却被他们灌注了热血,灌注了心血,灌注了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如果,他们有生命,如果他们能感受到……
车辆发动了,轰鸣声……
连长,排长,班长,谁在此时都不会去制止那些兵轰着油门让车子发出嘶鸣,不会制止他们和自己的老伙计最后一次亲密的接触。很多人,坐在驾驶席上,握着方向盘,落泪了。
连队的大巴车上,老兵就座,车子缓缓驶入机场,那是另一个告别的故事。但是因为保密的需要,那个曾经承载他们风吹、日晒的战场,却不允许一次拍照,那曾经在他们保障下展翅高飞的战鹰,却很是无情地不允许一次留影。
只有,默默地记在心里。
杜宇成这个编外人员此时却成为了这个活动的见证者,其他的几个排长在外场保障,郑华栋在车场组织告别仪式后,杜宇成负责押车带着老兵进场看最后一眼(怎么都觉得这句话不舒服)。
作为一个老干部,这样的事情经历多了,也就逐渐麻木了,就像医生看多了病房中的生死离别也会逐渐麻木一般。可是杜宇成是新干部,虽然在这里连队的时间不长,但是他已经颇能融入这个集体。看看杨云鹏挂着泪痕的脸庞,谁又能知道这个纯粹阳刚的世界里,还有这般阴柔的一面,还有这般伤心的场面。
经历,才知道。
那一次,是杜宇成第一次送老兵,第一次看着老兵和装备告别,也许因为是第一次的缘故,他看到的,想到的,也就有些特别,有些独特。八年之中,还有很多次送老兵的经历,每一次,也许都不同,但这一次,印象最深,感触对多。当然,还有被人送走的那一次。
平凡的一天,老兵很伤感,战友很激动,炊事班的伙计们特别忙碌。晚上聚餐,送老兵。炊事班也有一个要走的哥们儿,他很是潇洒地向自己的阵地——厨房进行了几位爽气的告别,然后彻底脱离的这份工作,丝毫没有合影的打算,哪怕是唯一的允许的合影。也许,他就是那一批战士中,告别最潇洒的最利索的。
其实按照杜宇成的理解,酒就是表达的最好方式了,其实酒到位了,一切都好说。怪了,这次喝酒之前,他倒是心态不错,没有惧怕,也许是因为其中有很多感情的寄托,就如同当年在学校里最后一顿散伙饭一般,超常发挥,喝多了也吐,但是心情还是有这个需要,几年的感情也有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