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兵的窘境

看看杨云鹏，杜宇成突然觉得，他那份站好最后一班岗，最后一次奉献的热情都被剥夺了实现的机会，这是很残酷的。他自己自作自受么？不是，很多事情是有诱因的，是是非非总是说不清道不明，谁对谁错，谁处理得当，谁处罚欠妥，又能何处寻找公论？自己何尝不是面对着这样的情况，复杂的原因，简单的结果；复杂的经过，简单的处罚。

杨云鹏对杜宇成道：“看我现在，在车场看看电视，要是以前，谁过来都要说两句，排长，班长都管我，更不要说连队干部了。现在，看见都不说了，跟没看见一样。其实，杜排长，我发现干部太毒了，你们干部想出的最狠的办法不是批评你，训你，而是完全不管你，跟没有你这个人似的，让心里比挨训还难受。”

童文湘看看他们俩个，“班长，你说啥啊，不训才好呢，我就希望连长天天看见我跟没看见一样！”

“连长训你说明你在他心里还有训的价值，我估计的肯定没错，单位留不下你，他们还会推荐你去飞行部队的。毕竟还在乎你。”杨云鹏分析的挺有道理。

“我跟你不是一样，说我们干部狠，是你们连队干部狠才对。我也是被搁置的，说是进场，然后啥都不给你干。我不进场，到处晃，根本没人管。靠，完全无视我存在啊，太过分了。这真是高招。”杜宇成道，“说来也怪，我们也贱，干活嫌累，啥都不干了，可以休息了吧，可是看别人干得一头劲儿，自己心里痒痒；被人管着嫌烦，现在根本被无视了，没人理会没人问，可又他娘的失落。”

“你就是贱人！”杨云鹏道。

“你不是贱人，天天看别人出车还羡慕呢。”

“我无所谓，要退伍了，本来就是待报废的装备。不像你，刚起步的排长，继续这样下去就是封存了，封存时间久了，拿出来也未必能好用。”杨云鹏拿着装备的新旧状态打比方，真是别出心裁，而且还特别贴切。

“老杨，干啥不考虑留队？”杜宇成话锋一转，淡淡地道。

一阵儿少有的沉默……

杨云鹏凑过来，“实话实话，杜排，我有过留下的打算。我们这些人，出去能干什么？关在部队里都给关傻了，休假回去和那些朋友都聊不到一起了。见识跟不上外面的人，想法也特别简单。在里面算个班长，算个老兵，出去算个啥？啥都不是，养活自己都是问题。可是留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冲动了一把，领导都知道了，不给机会了。我也是无奈，走就走，想通了，出去慢慢适应。早晚都有这么一天，我们这个专业，除了个别的能留到高级，其他基本上三期二期都要走的。其实早晚要面对，还不如积极一点，适应了就过去了。”

“现在打定主意走啊？”

杨云鹏很坚定，“走。但是走的不甘心，我这样就像是灰溜溜的被赶走的。最后几天连车都不让开了，我还想最后给连队留个好印象，娘的，晚节不保。”

杜宇成道：“你在连队干部心里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是在连队这些同志的心里，你是好样的。就连宋宣他们这些外单位的同志，都把你看在眼里，没有说你哪里不是的。郑排护你护得多紧？我看，在他心里，还当你是个班长。你的车他没分给别人开吧，他自己每天开着保障，每天还洗车。一个排长自己洗车，你见过吗？不是怕你不放心自己的爱车吗？等到向装备告别了，车肯定是交给一个负责任的同志。老杨，当兵都有这一天，我们干到副营也就走了，部队是个金字塔，再能干的也有到顶的一天，时间早晚不同，级别高低不同，其他都一样。想开了就好过去了。”

“排长，我跟你对脾气，退伍那顿酒，咱们两个必须干一整瓶子。”杨云鹏说话还挺动情。

看着童文湘在那里一辆一辆的洗车，杜宇成和杨云鹏也上去帮忙，不然这小子一天都干不完。

连长不进场，也没在办公室坐着，而是来到车场溜达，看见杨云鹏和杜宇成帮着童文湘洗车，也不进值班室了，就站在那里叉着腰看着他们三个。在连长眼里待报废的杜宇成和杨云鹏竟然会帮着受处罚的童文湘一辆一辆地洗，身上都弄得湿漉漉。

“杨云鹏，你过来。”连长叫了一句。三个人才发现连长来到车场了，杜宇成也没管他，继续帮忙，杨云鹏放下水管，过去了。

连长跟杨云鹏在车场里兜圈子，一圈一圈地走着说着，不知道是谈些什么，偶尔还能听见连长怪异地叫喊声，不知道冲杨云鹏嚷些什么。

童文湘也扭头看，“杜排，连长是不是训杨班长？”

杜宇成帮着将水管拉到另一侧冲洗车，说：“你小子不长脑子，训人哪有一边走一边训的？都是站在那里，训人的站得笔直，中气十足，被训的一动不动，低个脑袋挨批，沮丧懊悔。一边走一边说，那肯定是谈心聊天，绝对不是批评杨班长。”

“那就好。”童文湘继续忙碌着，值班员从值班室里探出头看看这辆车洗的情况，是不是需要他去开下一辆车。这小子要值班，不好上前帮忙，但是排长都在忙活，他也不能表现得太无动于衷。

“那连长到底跟杨班长说什么？”童文湘还真有些刨根问底儿的精神，追问不停。

杜宇成估计是退伍的事情，连长总要跟杨云鹏说清楚情况的，反正杨云鹏是过不了连长这一关。挺可惜的，连队总是要考虑整体的情况，维护集体的权威性。

这时候苗继伟一步三晃地走向洗车场，还是从机场方向走过来的。

“童文湘，你小子搞什么，惩罚你的事情，怎么拉着排长一起干活儿，真是没数了！”苗继伟上来救训童文湘。虽说是同一年的兵，可他还真是把自己当技术骨干了，地位都不同，不给自己的同年兵留一点儿面子。

杜宇成知道童文湘嘴上肯定要吃亏，于是出面帮着解围，道：“你小子难得进城保障一次，还半路开溜，最后一班岗可不是你这个站法。”

“连长用对讲机叫田排喊我回来的，说是到车场找他。”苗继伟道，“我就屁颠屁颠儿地回来了，不然的话，怎么敢开溜呢？”

杜宇成道：“你小子还肯走路回来，上趟厕所都恨不得开车去的懒蛋。”

“排长，你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我可是好同志，走路回来的，绝对。”

“我看你是让人送到路口，自己走不到一百米。”杜宇成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苗继伟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但是心中极为明白。“排长，连长搁哪儿跟杨班长说什么呢？”

“不清楚，说了快半个小时了。围着车场绕了好多圈，我从这边看着都眼晕。下一个估计就是你了。”杜宇成回头瞅瞅车场里的情况，跟苗继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