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半天我们仨都不怎么说话,个怀心事。我再看豹崽他们这些人,怎么看怎么不正常,都鬼鬼祟祟的,不由想起疑邻偷斧的典故。可又不敢往好处想他们,宁信其有啊,毕竟自己的小命也被这些家伙做了规划,不是闹着玩的。
还有三天时间,最早一拨下队的也要等下周一呢。妈的,也会挑时候,再忍几天,等老子下了队,随便你们侉折腾。看常博魂不守舍的样子,我担心自己看上去也那个倒霉样儿,就尽量泰然些,没话找话地跟侯爷探讨未来世界格局的发展方向,其实脑子很乱啊,说不紧张是吹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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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跟一个无名小辈值二班,常博突然睁眼看我,我说咋没睡?
“睡不着。”常博说着,一撩床单起了身,我看见这小子连大裤衩都没脱,可能是担心中途有变吧,不敢大意。
常博蹲到茅坑上,我会意地坐在池子沿上,无名小辈在门口聚精会神地学习武侠小说呢。
“你咋想的?”常博小声问。
“没咋想,想不出辙来。”
“咱往上捅吧。”常博拿手朝楼板一指。
“戏不大,没机会出去呀,愣找借口也不行,金那关就过不了。”不论什么事,只有号长解决不了的,才能找管教,而且还必须得经过号长批准。
“……你就说找庞管,要求留所里,不下队。”
我苦恼地说:“戏不大,得看机会了,先看看形势吧,最后一天再说。”其实我脑子一直没闲着,利弊早权衡了几个来回,如果能找到他们密谋越狱的铁证,举报成功的话,肯定是立功开路了,可这多少有违我的原则,虽然咱也不打算将来混江湖;不举报,看着他们跑,看着他们把文文气气的穆管弄死在面前,我还真过意不去,将来是一心理阴影啊;跳出来跟他们拼吧,哥们儿虽然有点三脚猫的功夫,面对一群红眼狼,也难逃一死,在这里落一见义勇为的下场,也不老划算的;估计到时候我要钻板里边眯起来,谁也没心情放着大门不奔,爬进来跟我没完,可那样我又有点太孙子了……想来想去,一个准主意没逮着。
常博看我不吐口儿,赖茅坑上不起来,愁眉苦脸地跟自己叫劲。
我说:“我这思想斗争也挺激烈,绝不能叫他们得逞。也别净指望我呀,你就不会找个借口出去?”我想若能鼓动他去举报,是最好的结果,既把事摆平了,又保护了自己的名节。
常博说:“我没借口啊。”突然给我一眼色,收了声,原来乐乐起来了。
“操,快点啊。”乐乐光着屁股过来排队。
“拉屎的不急吃屎的急了,常博,稳当住了。”我一语双关地笑道,起身离开。后背挨了乐乐一巴掌:“该走该走了拿我涮嘴皮子?”
常博一提裤衩站起来:“济你先。”
乐乐一边往池子里跨,一边嘴不饶人地回击常博:“(麻绳拴鸡巴)系你——!”
常博笑起来:“我没那意思啊,是你心里不干净。”说完,看我一眼,上铺躺下了。
看乐乐在茅坑上排泄着,我猛想起前些天看他在池里磨东西的事,脑子一转,估计出他可能在磨牙刷把儿,磨好的牙刷,一头用布缠好,就是很厉害的一塑料匕首啊。狗娘养的。
转天上午,舒和又诡秘地给我们施加压力:“还有两天多时间,想好了没?”
常博无助地看我。我说:“还想什么,我那天反正装死啦。”
舒和用那样一种似乎失望似乎无奈还似乎什么的目光看着我,没说话。我心说:“从现在开始,谈到这个事,跟你算没有实话了。”
晚上怎么也睡不塌实,看杨誉赢和花奸幼左右把我夹在中间,感觉就像已经落在虎口里,汗毛眼直冒凉气儿。他们要采取极端手段,半夜先一个个把我们勒死咋办?穷极生疯,我甚至开始核计偷偷把“小刑期”的十来个人串联起来,组织一个“自救小分队”,到时候要是他们真敢威胁我们小命儿,就豁出去了,抱团跟他们干,鹿死谁手还未必呢。再有就是希望里面蹦出一两个神经脆弱受不了刺激的,提前一咋呼,把他们的好事给搅黄。想想,可行性不是没有,危险系数也不低,要是这些家伙早做了多手准备,处理证据再及时点,等管教来搜查时,屁也找不到,我们可就惨了,这么大的事,不是小猫小狗过家家呢。
迷迷糊糊一睁眼,天亮了,肯定还活着,恐怖感却没减少,心里毛毛的,早早就溜铺角坐了,拿本书装事。常博靠我身边,小声说:“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儿啊。”
“要不咱给金写个条,让他看了条子别言声,说有大事,让他带咱们一块儿找庞?”过了一会,常博又压低声跟我说,有意背着舒和,还行,这家伙的警惕性也开始提高了。
我说:“那傻逼没城府,一看条子没准就咋呼了,最后弄咱一身骚。”
“那你说咋办?”常博有些急,好像我该对一切负责似的,我也感到自己太优柔了,前怕狼后怕虎的,没点丈夫气概。
我看到金鱼眼正拿眼扫我们,看来对我们在他眼皮底下嘀嘀咕咕不满了。我顺口提高了一下声音:“你都不会,我能会,我又不是外语系的。”
常博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有些嫌他弱智了,气急败坏地说:“俩单词不认得又不丢人,弄得跟特务接头似的干啥?”
常博终于回过点闷来,不自在地笑着。
“什么单词啊,我看看。”舒和把屁股往这边凑了都。
“他问我‘傻逼’怎么说。”我看着舒和乐。
“shit,英语骂人通用,没汉语那么繁琐,中国人想像力太丰富,还有哪个?”舒和还真有点毁人不倦的热情。
“‘大傻逼’怎么说?不能说bigshit吧。”我笑道。
舒和也笑了:“你们拿我找乐吧?”
常博我们继续干坐着想辙,我觉得熬到最后一天,不行就只有破釜沉舟,说什么也得安排我们俩当中的一个撞出去见管教。
突然外面喊常博的名字,值班管教过来提他。我和常博大出一口气,真是天不绝人啊。
常博欢天喜地去了,我看到舒和的表情有些复杂。
一个小时后,常博回来,进门先急迫地跟金鱼眼汇报道:“见律师。”
“说你多大面儿了吗?”金鱼眼问。
“律师估计也就三四个吧,说态度好了,有可能还轻,不判的可能性很小。”常博喜形于色地回答,看他脸色,我心里已经有了八成根。
“没发烧吧,关你这么长时间能不判?还得赔你钱咋的?没罪也得鼓捣出点罪来呀,至少把羁押期这段日子给你判出来。”豹崽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不是好欢的常博。
常博收敛笑容,回我身边坐下,抓住我的手狠劲一握,踌躇满志地一笑:“成了。”
舒和凑前问了句:“成了?”
“成了。”常博把另一只手拍在舒和腿上。
我看到乐乐看我们的眼神很怪,看过,就凑豹崽边上去,扎脖子跟前嘀咕起来。豹崽瞄这边一眼,冷冷的感觉。
《四面墙》正卷开篇
不论何时何地,四面都是墙、墙、墙,即使你身自由,你心已囚。
——题记
不可不来,不可再来。
——狱中警句
[看守所部分--前传终于结束了,先面开始正式投入改造了]
开篇
9月12日的W市,天清气朗,而我居然可以短暂地享受一下。
这样的机会已经久违。
现在是西历2001年。当日,我无从知晓,当拉登那个老头弄几架飞机扎进美国世贸大楼时,在这世界上还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故事在发生着,一切与此有关无关的生命的苦乐悲欢的纠葛,距离我都如此遥远——依赖手臂、目光以及想象都无法企及的遥远——因为此时,我不在你们中间。
这时,我正坐在高度警戒的囚车里,脚缚18斤铁镣,跟一个叫施展的哥们儿铐在一块儿,从专门拘押重案犯的市局看守所,被转移到远郊的第一监狱去。
同车的大概有十四五个犯人,他们中的一部分,注定将要把自己的残生埋葬在高墙电网下了。那帮家伙也都挂了链儿,象我们一样,两两一对锁了,被强制低下光头,在押车武警虎视眈眈的监视下,尸体标本似的沉默着,听凭囚车号叫着把自己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