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动物主持集中营
这一篇作为《四面墙前传》和《四面墙正传》(修订版)的总前言。
我和你们一同分享很多事情的机会,被命运剥夺,而我得到了其他。28个月罪有应得的囚徒生活,除了被专政机关改造得觉悟猛增之外,就是催生了你们将看到的这些文字。
我不能用繁琐的话语来表达我的意思,“四面墙”本身给我的压抑已经太多,象网友木灯兄所概括的,四面墙中困厄一人,实乃“囚”字,一切奔突皆成无奈。而语言具有同样功效,语言仿佛藩篱,所有思想,一经言传,便已丧失它的本真,惟有“感悟”,可超越“交流”。我们所见闻的一切形式的文本,都是被作者或传媒修饰、过滤后的结果,一切的规则和潜规则,一切的表现形式和表达技巧都是“世界本真”的规范者、矫饰者和奸污者。
所以,拒绝表达,这一点永远是智者的不二法门,而圣人之“无名”,神人之“无功”,也一定赖托于此。
我们,在这里发表和窥看的我们,都是智者以外的人。我们是一些不怕上帝发笑而做着思索状的凡夫俗子。
《四面墙》所记录的,就是一个凡夫俗子的极端生活,他所亲见亲闻的监狱生涯。
“前传”的场景是看守所,关押“犯罪嫌疑人”的地方,这一部分侧重于描写“心理裂变”的过程。麦麦这个平凡的小人物,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知识分子,被“讲哥们儿义气”的封建流毒所害,突然被投进一个完全陌生的牢笼,面对一群获罪于强奸、抢劫、杀人、偷盗的嫌疑人,面对一幕幕陌生、残酷、压抑、乖戾变态的场景,他的心灵将受到怎样的震撼、历练?他又将如何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在一切残暴的、狡黠的、明争暗斗的场景背后,如果要谈意义,我只能说,我在“前传”里想表达做人的悲哀和无奈。
在这里,我们可以温习吴思先生的“元规则”概念:“所有规则的设立,说到底,都遵循一条根本规则:暴力最强者说了算。这是一条‘元规则’,决定规则的规则。”(吴思,《血酬定律》)
并且,人的更大悲哀在于:忍耐的美德和变通的机巧。当一种价值受到另一种价值的怀疑和强奸,所有概念化的东西都被偷换或者打碎,秩序需要重新整和及建立的时候,什么叫尊严,什么叫道德、友情和真理,都被重新定义,心被撕裂后要经历阵痛,阵痛之后的抉择将是血淋淋的更大更长久的痛苦,而选择妥协,无疑会让这种痛苦降低到最小,降低到只剩下“悲、哀”两字。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被这句口号掩盖的另一种更普遍的状况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忍耐。忍耐衍生悲哀,而反抗产生悲剧。这一切,我们都将看到,虽然我依赖回忆来写作的过程很痛苦,但保持沉默的代价似乎更大。
“正卷”的场景则转移到“服刑地”监狱,这里的人物,都是在法律意义上有罪的人,一群必须接受改造的人,这些人经历过看守所阶段的“培训”,精神上已经做好了撕杀的准备,加上有许多久经囚场的“前辈”的参与,一幕幕人间活剧更是把人性中的种种卑鄙与卑污、卑微的东西表达得淋漓尽致。
在此,“前传”的思想将得到更赤裸的展示,同时,“四面墙”的象征意义也将得到凸显。大家将随我一起,逐渐体悟——不论生活在墙里墙外,我们都逃避不开被囚困和压抑的悲哀,“四面都是墙、墙、墙,即使你身自由,你心已被囚”。虽然“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他们却时常感觉压抑、没有出路,那些有形的无形的墙,那些成文的不成文的法,在他们的周围筑起了重重的障碍,使他们的‘自由’显得可怜可笑。”(《四面墙》内文)如此低调的关照,终于导致评家暗黑之川感叹了:《四面墙》写出了“真正的黑暗和悲伤”。(暗黑之川,《2003年网络小说回顾》)
在监管场所这种极端的空间里,为了生存,人与人之间碰撞出的是人性中的恶的火花,如罗素所言:“人类必须与之搏斗的最凶险的野兽就是人类本身”。在“四面墙”里,这句话得到了现象学意义上的雪淋淋的阐释。“四面墙”里,执行的是“暴力最强者说了算”的“元规则”,在这个元规则的控制下,统治者的强暴、野蛮,被统治者的卑微、无奈,中间阶层的委琐、平庸,都是一个“赤裸裸”。
我用的是记录片的手法来架构作品的,主人公不是我,而是镜头前的那些人,我的意见要尽量少参与进去,我需要的是表面的真实,读者看到什么,仰赖于他们的理解力的发挥。
在那样的环境里,人们怎样生存?挣扎,并且只有两个结局: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继续沉默。
我写的是大众的悲剧。我写的是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
自古文人侠客梦,在四面墙这个赤裸裸的空间里没有立锥之地。
“四面墙”就是一个人类大社会的缩影,恶的缩影;“四面墙”是一个“动物主持的集中营”。
没有例外,例外的是乌托邦,是大剑师传奇,是玄幻小说。
前言 修订手札
不少朋友疑问《四面墙》的两稿有何区别,我说除了文学意义上的东西,不要抱其他幻想。其实这是一个敷衍的说法,我在修订时确实顾及(不是顾忌)了一些其他因素,比如政治上的,这一点大家可以从我删除了法轮功那三节看出来——当然这不是我修订的目的,删除那几节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为了使章节更浓缩和简练些,那几个人物和他们的故事在全篇显得孤立,缺乏连贯性,就象这个敏感话题一样显得突兀,多少破坏了作为文学作品的整体美。
同样,对香香事件的再处理,也不是出于题材指向敏感的考虑,而是希望让人看到一些希望的光,虽然微茫,也毕竟比绝望的黑暗好一小点儿。事实上,香香的原型还在蒙冤着,我这样做,一方面是寄托一些期待,一方面也确实是有案例为证,并不是所有类似的情况都没有貌似公正的结局,恶人被惩治还是一个大趋势。同时,我也不想在这部作品里引导别人去探讨司法的公正与否,虽然这个话题将不可避免地被涉及——我只想把人心、人性的东西写好,能如此,已经很不错,我知道我暂时没有能力做太多。
前传部分还把原来一万多字的楔子压缩、转移到正文里面,并且删除了一些无所谓的情节,比如施展重婚的故事。
总之,最主要的修改是结构和文字上的,把原来臃肿的精简下去,把原来潦草的精细起来,一切尽量围绕我在前言里表述的所谓主题(前传和正卷的侧重点是不同的),这样下来的结果,前传部分的字数目前是24500,原稿是29900。
那5万字哪里去了?
不是简单删除了。我想,把我今天刚做的修改过程公布一下,对大家了解两个版本的差异会有帮助。
今天已经改到正卷部分。每天发到网上时,还要小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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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正卷,第二章,劳改队,第三节,神经网子,(2)晕头转向3597字
修:正卷,第二单元,操练,第一章,神经网子,(2)大意失荆州3067字
1,原稿(括号里内容为原文,下面修订稿里<>中的内容为对应的修订结果):
杂役们不动声色的默许,给了(犯人们)极大的鼓舞。不少人很会利用这个机会,表达忠心,表现自我,其实杂役们也在用这样的机会考验人——后来我才慢慢明白这个道理。
当时,(两个中队的值班管教)都吃饭去了,现在就看(犯人们)耍了,现场一片混乱。……WORD统计115字
修订稿:
杂役们不动声色的默许,给了<其他人>极大的鼓舞。不少人很会利用这个机会,表达忠心,表现自我,其实杂役们也在用这样的机会考验人——后来我才慢慢明白<各中奥妙>。
当时,<管教们>都吃饭去了,现在就看<犯人>耍了,现场一片混乱。……111字
2,原稿:
我招呼赵兵:“领活去吧,咱慢慢(磨蹭着干)不得了嘛,别人不完,咱就渗着。”
“也对。”赵兵站起来,(随我到豆子垛上拉了包豆子回来)。……65字
修订稿:
我招呼赵兵:“领活去吧,咱慢慢<磨蹭着>不得了嘛,别人不完,咱就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