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鱼出殡那天,他老婆跟着孩子从国外飞了过来。已经入了秋,天气灰蒙蒙的,雾气里面混着黄色的沙尘。那小孩子看起来有七八岁,长的仿佛有刀鱼的影子。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懵懂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动也不动。
他老婆面容肃穆,久久的没有做声。良久之后才拍拍小孩子的脑袋:“阿俊,去给你爸爸磕个头。”
小孩子往前走了两步,跪在地上机械性的磕起了头。其实在他前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一片。我问:“做手术了吗?”
他老婆看着站起来的孩子,轻轻的说:“就这个月的月底,快了。”
我心说,这下刀鱼应该安心了。
去往加拿大的护照很快就办好了,剩下的就是签证,应该月底就能办好。就在我发愁走了以后,训练馆应该托付给谁的时候,管租房子的老头却跑来对我说,这个地方要拆迁了。
“拆迁?”我有些意外:“这个地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拆迁?”
“谁说不是呢,我一听到这个消息也很奇怪,所以赶忙就过来告诉你了。”老头摇着头说:“这帮人心黑啊,拆一片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赚鼓了腰包。好好的地方,说拆就拆了,还说是搞什么整体规划……我呸,这帮王八羔子!”
我叹息了一声,对于这样的事情,就算骂破了大天去也没有用。我问:“什么时候拆?”
“快了吧,下来的通知说,就这个月底。”老头还在无奈的摇着头。
月底,都在月底。这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拆吧,”我说:“总有一天,他们会把自己给拆了的。”
我用最后的一段时间,一边训练,一边等待签证。晴川点上一根烟抽起来,烟雾飘在空中的姿势就像一张被撕碎的纸。我把她手里的香烟拿下来,手指一挥弹飞了出去。烟头好像失去了生命一般,瞬间黯淡无光。晴川把头靠在我的肩上,一句话也不说。
我笑道:“晴川,怎么了?”
“云行,一定要去参加比赛吗?”晴川的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迷住了我的眼睛。
“我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我揉着她的头发:“就像你要去迷笛音乐节一样。”
晴川靠在我胸口上又不说话了。我低下头问她:“我看你有心事。”
“没。”晴川摇摇头:“就是舍不得你走。我总是觉得害怕,你一走就不回来了。”
“不回来我还能去哪?别瞎担心了。”我轻轻握住她的手,说:“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能挺的全都挺了过来。没事的,这样的比赛你不用担心。等我回来,跟你一起去北京,去迷笛音乐节。”
晴川不再说什么,只是良久的抱着我。深秋的风“沙沙”的吹过,摇曳着这个世界。
在我的走的那天,晴川和大枪都来送我。我特地又去了训练馆一趟,看它的最后一眼。我知道,再次回来以后,它就没有了。或者变成什么大卖场,或者变成高尔夫球场,或者变成别墅高级会所什么的,让一些有权有钱的人在这个城市里过的更开心,更满足。大枪说:“走吧,别看了,你还得赶时间。”
我转身走了,把和刀鱼共同的回忆留在了一地秋风里。当它被拆倒的那一刻,只能听到自己发出的一声叹息。
在要上飞机的时候,晴川对着我笑笑:“云行……早点回来。”
我点点头,正要说点什么,大枪猛的搂住我的脖子,压低了声音说:“我告诉你席云行,你可得活着回来,你要出个好歹可别怪我无情,晴川这丫头我就替你接手了。”
我苦笑了一声:“我是出国比赛,又不是出国送死,你们怎么都这个样?”
“唉,总觉得前途叵测。”大枪还整了一句成语,一拍我的肩膀:“啥也不说了,早去早回吧。”
我又回头看了晴川一眼,她的眼神让我鼻子一酸,赶紧转过了头走向安检。心里默默地念道,等我回来,以后就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那年的秋天,我第一次坐了飞机。当那个庞然大物轰鸣着离开地面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被拉开了,有一部分坠落了下去。透过舷窗向下看去,各种建筑物越变越小,人马上就看不见了,像一张急剧缩小的图片。那里的一切鲜活的生命,很快就掩盖在了云层之下。我坐在云端里,却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感觉,只是难受的想哭。
我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干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或许我出生的这个年代就不合时宜。有些人说,这个年代多好啊,岁月如歌。说这话的人其实居心难测,因为任傻逼都能听出来,那主旋律根本就不在调上。
到了多伦多的机场之后,比赛的主办方早已经派人来接我。我领着自己的行李,刚走到机场大厅就看到有人举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汉字“席”。
我愣了一下,这难道是接我的?等我走了过去,一个蓝眼睛的外国人cao着汉语问我:“席云行先生?”
“我是。”
“哦,你好,我是比赛主办方那里的人员。”
我打量了一下他,问道:“你会说汉语?”
“我大学的时候主修的是中国汉语,跟很多中国人打过交道,也很喜欢看中*国电影,原声的。主办方特地派我来接待你的。”老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那味给串的,不过还算流利。
“哦,那太谢谢你了。怎么称呼?”
“Carol。不过我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字,你叫我小卡就行了。嗯,请先跟我上车吧。”
我拎着行李走出机场。小卡,这什么倒霉名字?
我跟着小卡上了车,道路两边的风景十分漂亮,跟我想象中的不同,没有压的人透不过气的摩天高楼,而是一座一座的建筑非常松散,也不高,就那么人畜无害的立在那里,像一个一个搭建起来的积木。建筑之间是大片大片的绿地,把这个异域的城市装扮的好像会呼吸一般。我问:“小卡,你们这搞拆迁吗?”
“拆迁?”小卡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什么意思?”
“哦,算了,没事。”我笑了一声。这种中**国**特色,想必给他解释起来会非常麻烦。
“席先生,你看,那里就是我们这次比赛的体育馆,名字叫做SKY,漂亮吧。”小卡指着窗外对我说。我放眼看去,一座像贝壳形状的体育馆静静的卧在那里,流畅的线条让它显得十分别致。我赞道:“漂亮。我们现在就过去吗?”
“哦,先不用急,送你去酒店先休息再说。”小卡回过头:“比赛要三天之后开始,这中间还要有一些手续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