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鱼叹了一口气,眼神一下变得迷离起来:“其实我工作也好,打黑拳也好,赚的每一分钱都寄到了国外。”
“寄到了国外?”
“是。寄给了我的前妻,我回国的时候,她没有跟着我回来,而是留在了国外。我们有一个孩子,很可爱,可是他从小就有白血病……”刀鱼苦笑了一声:“遗传的我的。”
“我什么都没能带给他,只带给他了这么一个病。因为这个,我老婆恨我,怨我,在我回国的时候,她跟我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孩子留在了国外。好几年了,我一直没有见过他们,也没脸去见他们……我不想让我的孩子长大以后像我这样痛苦的生活,为了他以后的生活,我只能给他选择骨髓移植手术。所以……”
“换骨髓需要很多的钱。所以,你就把所有赚来的钱全部寄给了前妻。”我接过刀鱼的话说。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家人,却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职业选手出身的刀鱼回到国内之后,会一贫如洗。最后还沦落到干保安和打黑拳去挣钱。
“那他们现在呢?不需要钱了吗?”
“起码不需要我了。”刀鱼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嘴边竟然挂着淡淡的微笑:“我老婆带着孩子又嫁人了,是一个国外的商人,很有钱。前段时间她打过电话来,说孩子已经准备开始手术了。”
我默然。谁知道刀鱼这看似解脱的笑容里,又隐藏着怎样不动声色的酸楚。他朝我转过头:“云行,之前利用你打拳赚钱,也是迫不得已。这个事情想起来我心里就愧疚,希望你能原谅我。”
“鱼哥你别这么说,应该感到愧疚的是我……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鱼哥,相信我,我一定能帮着你把病治好。”
“云行啊,别天真了。你也知道,这个病是治不好的。”刀鱼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医生对我说已经到了晚期了。撑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呵呵,云行,咱俩也快到分别的时候了吧。”
我没有说话,看着刀鱼一下子苍老起来的笑容,我心里刀绞一般的疼。
或许是了却了自己的心事,没有了支撑的刀鱼迅速的消瘦了下去,就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海绵。我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人竟然会虚弱的如此之快,何况他还是刀鱼。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他虚弱的连自己一个人站起来都变得困难。
我每天照料完训练馆的事情后,都拿了饭盒去医院看他。刀鱼吃的东西很少,有的时候基本就不吃了。他削瘦的身上就好像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脸上已经出现了瘀斑。医生告诉我,刀鱼的白细胞、血红蛋白和血小板已经太低,无法再进行常规化疗。
虽然他说的很委婉,但我明白他的意思。刀鱼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刀鱼越来越虚弱,有的时候一整天的开始昏迷。他的脸瘦的已经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刀鱼。大枪和晴川过来看他,每当他醒过来的时候,都会露出干瘦的笑容。然后用嘶哑的声音对我说,要我好好准备出国的比赛,用这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我握着刀鱼枯瘦的手说:“鱼哥,我会的。”
那个晚上,我坐在刀鱼的床边,歪着脑袋迷迷糊糊的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刀鱼喃喃的说了一声:“真好……阿俊有救了。”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刀鱼拍醒的。我睁开眼睛一看,刀鱼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有着瘀斑的脸上出现了神彩,眼神也比以前精神了许多。我心里一紧,刀鱼已披上了衣服对我说:“云行,带我回训练馆。”
回到训练馆,刀鱼换上了自己那件破旧泛黄的柔术服,系上了那根洗的发白的腰带。他的手从腰带上慢慢掠过,好像在抚摸着自己过去的岁月。我看着他的神情,忍不住说道:“鱼哥……”
“云行……”刀鱼抬起头看着我:“来,陪我打一场。”
我知道他现在是回光返照了,心里一酸,眼泪就想往下掉。刀鱼走过来,两只手抓我的肩膀想把我摔倒,但他瘦弱的身躯已经使不出任何的力气,只能徒劳的抓着我的衣服。刀鱼喘着虚弱的气息说:“云行,快摔倒我……我要在地面绞杀你……”
“鱼哥……”我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刀鱼靠在我的身上,趴在我的耳边虚弱的笑着:“男子汉,不要掉眼泪,快点……摔倒我……我不想死在病床上,云行,别让我死在床上……”
我抱着刀鱼的身体,慢慢的放倒在了地上,他瘦弱的身躯穿着宽松的道服,轻盈的就像一只蝴蝶。刀鱼躺在我的怀里,一只手抓着我的领子,微睁着眼睛虚弱的说:“云行,我要用十字固……”
我没有动,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肆意的汹涌而下。刀鱼静静的躺在我的怀里,抓着我领子的手已经松开,慢慢的垂了下去。
在这世界上有三种人。一种人是平庸的芸芸众生。他们就是活着,碌碌而为的活着,沧海桑田,柴米油盐。另一种人是成功者。他们被命运垂青,在人生中得到了莫大的成功。被人崇拜,受人景仰,是世间的佼佼者。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人,命运赐予了他们天赋,同时却给予了他们更多的磨难。他们似乎生来就扮演着苦难者的角色,在世间从头到尾演绎一出悲剧。他们的挣扎,他们的努力,不过只是将这悲剧进行到底。直到最后,也逃脱不了宿命的牢笼。
刀鱼便是这最后的一种人。他的一生都是伤痕累累,直到生命落下帷幕。他在死的时候,没有妻子的陪伴,孩子也不在跟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享受过家庭的温暖。但我知道,他的的确确是一个柔术家。所以,在物业公司的保安不是他,那个像狗一样厮杀的黑拳手不是他,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病人不是他,甚至那个喜欢酗酒的中年男人也不是他,他只能是一个柔术家。
所以他才回到这里,穿上道服,系好腰带,顺从心里对自己的召唤。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走的更有尊严一些。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要努力绽放,用出十字固。
一生如此,夫复何求。刀鱼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