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比赛的对手是一个外国人,绰号“巫师”,从印度来的。他高高的鼻梁和深深的眼窝里仿佛蕴藏着来自异域的智慧,精瘦的上身涂了一层拳油,看上去滑腻腻的。这次比赛的奖金比上次整整多了一万。
我不知道他们都是为了什么而踏足于这个圈子,我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钱。我是为了钱而涉足于这个世界,以自己的身躯不停的绞杀对手,看着他们像被蟒蛇缠住的猎物一样激烈挣扎,然后失去反抗。在摧毁对手的同时,我已经得不到快感,只有钞票才是唯一的动力。每次拳赛的奖金,都是一阵强心剂。
巫师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拳手,更像是一个瑜伽教练。他柔韧的腰肢和细长的身材的比例搭配接近完美,清晰但柔滑的肌肉线条中体现不出一点杀气。但甫一交手,巫师就彻底颠覆了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的攻击异常犀利,快速的点拳和凶狠的扫腿仿佛要像飓风一样把我给吞了。左拳击打的同时已经发动了右腿低扫,左腿在进攻的同时配合重拳以及右膝的强攻。打击的线路十分刁钻,覆盖面很大,是典型的荷兰踢拳流派X型打法,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上中下三段式的立体组合打击。
这种打法属于交叉式攻击,它使得主攻进攻变得非常容易,并且很容易捕捉对手防守上的漏洞。这种压迫性的打法需要拳手具有极强的技术功底。才能把拳腿攻击衔接的如此流畅。巫师的瑜伽气质随着凶狠的X型攻击被粉碎的七零八落,他表现出来的素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黑拳拳手。
巫师攻击的节奏很快,并且X型的攻击路线让我几次都出现了判断上的失误。在中了几记低扫后,我开始急着抢攻,却被巫师一记凌厉的后手摆拳打中了面门。我顿时感觉整个脑袋一震,脸部的五官被挤压的都开始走形了。巫师那深邃的眼窝在我面前迅速放大,我像坐着睡着了遭遇刹车一般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
我第一次被击倒在了黑拳的拳台上,并且还伴随着短暂的昏厥。
在脑袋接触地面的那一刻,我陡然清醒了过来。巫师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我坐在了我的身上,准备在我脸上补几个重拳终结这场比赛,我看到了他因为得意而露出来的白牙。但很快巫师就会发现,这是他这场比赛中犯得最大的一个错误。我迅速的抓住他的手臂猛向下拉,开始部署下位绞技。
巫师立刻醒悟了过来,他猛的挣开了我的控制向后退去,却因为力量太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扑过去压住他的手臂要使用关节技,还没有抓紧的时候又被他一下挣开了。这家伙身上涂满了拳油,再加上出了一身汗滑腻腻的,十分不趁手。我转而去控制他的膝关节,他四肢并用迅速后退,双腿一阵扑腾把我给蹬开了。巫师明白了我的企图,他像逃避瘟疫一样躲着我,拼命的要跟我拉开距离。
如果说人们对于近身缠斗抱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那巴柔绝对是格斗流派中的一个噩梦,因为它把这种恐惧发挥到了极致。巫师站了起来要甩脱我,但我已经像条蛇一般的缠绕住了他。我的整个身体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整个的盘在了他的上身,同时拼命的压低重心往下沉坠。巫师撑不住我的拖拽,单膝跪在了拳台上,还努力的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但这种努力也是徒劳的,他的两条胳膊都已经被我控制住,回天无力。我的左臂和两条腿像缠绕住猎物的蟒蛇,从他的后背紧紧的控制住了他的左右臂膀。
我的身体整个的是横向的,和他的上半身正好形成了一个“十”字。巫师双臂无奈的伸展成一线,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而我四肢中唯一空出来的右臂,已经从后面绕过了巫师的脖子。这种绞杀的姿势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巫师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重心,伴随着我的绞杀颓然的倒在了地下。我没有放手,依然呈“十”字型的绞杀着他。在这种情况下,颈骨快被绞断的巫师连拍地求饶都做不到。他只能双臂大开伸展着保持这个姿势,等待自己的喉咙被彻底扭断的那一刻。这种恐惧感我无法体会,或许跟我大伯家的二顺哥感觉差不多。
二顺哥是我的远房亲戚,比我大七岁。在我十岁那年的一个夏天,他跳进一个小湖里面洗澡,一个猛子扎下去,脑袋不知道怎么就卡在了湖底下的树根里。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拔不出来,就那么生生的死在了底下。直到把湖里的水全部抽干,我才见到了二顺哥的尸体。头卡在里面,已经泡的发白的手还紧紧的抓着那腐朽的树根。
每次想到二顺哥,我都会忍不住去揣度他当时的心情。结果我越想越觉得难受,那种恐惧简直不可触摸。现在我又把这种恐惧给了巫师,他只能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等死,连喊都喊不出来一声。
只要他死,我的奖金就能多上一倍。台下传来赌客们抓心挠肺的呼喊,我再一次的陷入了犹豫。
五.
我贴在巫师的后脑勺上,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因为惊骇而鼓起的腮帮子。我使劲的绞杀着他,力量却在一点一点的失去。
有些道理虽然没人给我说过,但我也是明白的。黑拳就像接客,有了第一次,也就无所谓了。杀人其实也像接客,有了第一次也就开了先河。我到底要不要这个第一次?既然最后总归要来,那么我希望……它来的再晚一些。
我松开了勒在巫师喉咙上的胳膊,听到他的气管瞬间回气发出“咻”的一声。我站了起来,巫师躺在地上,安静的就像一幅油画。
台下有不满的嘘声。如果我绞死了巫师,那些下注在我身上的赌客会赢到更多的钱。我没有搭理他们,径直走了下去。在休息室里,东哥踱着步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小杰。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感觉到他有话要说。
东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于发话了:“大蛇,你现在是在打黑拳,不是搞慈善活动。你每一场比赛的钱都是拿脑袋掖在裤腰带上换来的,你明不明白?有钱赚,你为什么不赚?”
“东哥,我下不了手。”
“你下不了手?”东哥自嘲似的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是雷锋啊?你下不了手,别人可是能下得了手。要是今天躺在拳台上的要是你,你觉得还能活着下来吗?”
我无话应对,他说的句句在理。
“大蛇,说实话,我很看好你,你是个苗子,以后会大有前途,可是你这个心理不行。”东哥又缓了缓语气,把手放在我肩膀上:“这个圈子里,大家看的都是钱。有钱赚就要赚,赚钱才是王道。你要没有钱,扶老太太过马路人家都嫌你脏。所以说大蛇,能赚钱的时候千万不要犹豫,打黑拳不就是为了赚钱嘛!你心肠这么软,早晚会吃亏的。”
东哥出去了,休息室里就剩下我跟小杰。他搬过一张凳子坐下,也是看着我不说话。
“你觉得我做的对吗?”我问他。
“这个世界没有对错。”小杰摇摇头说。我就奇怪了,他不是武警退役嘛,怎么说话总是跟个哲人似的。
“那要是换了你,你会怎么做?”我又问。
小杰沉默了一下:“在新兵的时候,教官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问为什么,只要问是什么。大蛇,我可以告诉你,我打死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