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入狱
一.
在父亲跪下去的一刹那,我的心摔成了八瓣。
“爸!”我怆然的叫了一声,紧紧的拽住了他的身子。弟弟也跑了过来,放下相机抱住了父亲。
“老席啊!”二叔上来拽父亲,却怎么也拽不起来。父亲本来就不太会说话,他就死死的跪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僵硬的姿势却如同一把刀子狠狠的扎进了我的心里,让我的胸口一阵抽搐。
“日!不就是签个名字吗,怕他个鸟!我签!”王三麻子猛然喊叫起来,大麻脸从我面前闪过,蹲下去抓住笔歪歪扭扭的写下了自己的大名,一摔笔说:“有啥好怕的,还能把我给吃了?人死顶多吊朝天!”
“三哥……”我看着他的麻脸,心里一股热流烫的我说不出话来。
王三麻子签完,吴寡妇走了上来抓起了笔,一边写着自己的名字一边嘟囔:“麻子都不怕,我还怕个啥!我就一个女人还能把俺咋地?常高那王八蛋没事就想占我便宜,下次非把大粪泼他脸上!”
王三麻子跟吴寡妇签过名字之后,有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陆续有人上来签名。慢慢的好像受到了感染,签名的人越来越多,“保家卫国”的大白布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了名字。我扶着父亲站起来,隔着衣服碰触到父亲长年劳作而消瘦嶙峋的身体,心里面难受的像撒了一把黄莲。
就在乡邻们挨个签名的时候,村长保荣领着两个后生跑了过来。他绷着脸,直接训斥我道:“云行,你这是在干什么!”
保荣能当上村长,完全就是常高一手提拔上来的。在村里,保荣就是常高的走狗。我对他没有好气:“干什么你看不出来?”
“席云行,我告诉你,你这是在煽动群众,你这是犯法!”保荣声色俱厉的恶狠狠叫道。
没等我说话,王三麻子就急不可耐的喊了起来:“犯你娘的法!你就是一条狗,在这里瞎叫唤什么!”
当面被这么骂,保荣的脸上一阵红后一阵白,他一只手叉着腰,指着王三麻子:“麻子你说话给我注意点!在这里我是村长,不允许你们胡来!”
“胡你妈了个逼呀!”看着保荣那副嘴脸我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了,张口就骂:“你他妈还村长,你就算个**!乡长我都打了,三秒钟不滚蛋信不信我当场放挺你?!”
周围有人叫起好来。保荣一愣,他没想到我会这么骂他,嘴张了好几下才说:“席云行,你可是大学生,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不觉好笑:“大学生怎么了,大学生就得惯着你毛病?你他妈还村长呢,看你那吊样吧,说你是条狗都他妈的算抬举你!就会跟在主子后边充大尾巴狼,平时装的跟个人似的,你他妈是什么东西变得我还看不出来?”
这一番话算骂到点上去了。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当狗的人最害怕别人说他当狗。不仅保荣感到十分难堪,干张着嘴说不出来话,连他带着的两个后生都快站不住了。自从揍了常高之后,我的心也开始变野了,朝着他一呲牙:“你还不滚蛋?”
保荣指着我,急得直结巴:“你,你……”
“你大爷!”我一抬手作势要抽,保荣吓得急忙双手挡住脸,跟着另外两个小子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席云行就你这样的还大学生?你白读那么多年书了……”
“呸,杂碎。”我朝着他跑的方向啐了一口。二叔过来说:“云行,你怎么把保荣都给得罪了,县官不如现管,他好歹是村长,以后不得给你家小鞋穿呐?”
“反正都把常高给揍了,就已经得罪他了。他就是常高下面的一条狗。”王三麻子接过去话说:“我看保荣这回被杀了威风,以后在村里也摇不起来了,换届之前就乖乖的夹着尾巴吧。”
“三哥,多谢你了。”我看着他的那张麻脸,发自肺腑的说。他第一个签下自己的名字,这一举动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甭跟我客气。这事要是摊在我头上,我也揍逼养的。”王三麻子一摆手:“云行,你这也是替三哥出了一口恶气。”
“三哥,你跟常高那王八蛋是咋回事?”我记得他们以前有过节来着。
“原来村口那家饭店不是我开的嘛,这兔崽子天天领着一群人在那吃,从来没提过钱的事。有一次他走的时候我让他结账,他不仅不给钱,还把我打了一顿。打我不要紧,可把店也给砸了!好好的一个饭店,我跟俺媳妇攒了十来年的钱呐……你说他妈逼的这些王八蛋都是谁惯出来的,净培养些这种干部!”王三麻子说的时候脸色涨的通红,依稀能见到当年的愤慨。
名字签的差不多了,白布上的蝇头黑字像爬满了一层蚂蚁。其实从掰断常高的胳膊到现在,中间干的事虽然多,时间上还不过半个小时。我估摸着也快了,果然,村口开始响起警笛声,两辆警车还有一辆白色的面包像野马一般烟尘腾腾的开了过来。
“云卷!快走!”我朝弟弟说道。
“哥……”弟弟看着我,表情复杂。
“再不走一会儿真就麻烦了!你快走,别忘了你还有事要办!”我朝弟弟吼了起来。弟弟一顿脚,说了一声“哥你小心点”,拿着相机转身跑了。
我妈一看警车,立刻慌了,拽着我声音都开始哆嗦:“云行你也赶快跑吧,我跟你爸在这撑着……”
“一开始不跑,现在更不能跑了,妈,你放心,这次我有数。”我指着那“保家卫国”的签名布,对我妈说:“你跟我爸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送到县里去,对他们说,如果他们不管,你们就往市里送,往省里送!”
警车很专业的戛然而止,从车上下来几个丨警丨察。那一辆白色面包也停了下来,“呼啦”下来了一堆染着黄毛和留着光头的家伙,手里拎着钢管和刀片,一看就是流氓。没想到流氓跟丨警丨察竟然同时行动,不分先后。
可是随后我就意识到自己错了,丨警丨察还没开始行动,那群流氓就咋呼起来:“操他妈的,哪个是席云行?”
乡邻们都没散去,还在我家门口堵着,被气势汹汹的流氓吓唬的一阵骚动,离我最近的吴寡妇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几个胆小的开始蜷缩着身子往后退,跟老电影里面演的被集中起来的老百姓面对日本鬼子和伪军时候的场景简直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