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小倩啊小倩，古人说的没错，天下最毒妇人心。我猜的不错，她果然就是麦丰公司的客户。带着他们来这消遣，就是为了瞅瞅我面对同学的时候能有多么尴尬。好像我上次没有把她给上了，倒是亏欠了她什么似的。或许对于我打她姘头的那件事，她也怀恨在心，不仅打了人，还拆了她的台。这女人要是谁娶回家里，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不玩了，云行，我请你喝一杯。”麦丰说着就要摘拳套。

“别啊，”我拉住了他：“反正都是客户请的，你不打白不打，我这钱不赚白不赚。你打一局，我可是净赚八十。”

“云行，你想钱想疯了吧？”

“我想钱，但没疯。麦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之前不对你说我的工作，不是害怕你看不起我，咱好歹同学四年，一个宿舍，没那么见外。我只是不想说出去让兄弟们同情我。今天你既然来了，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谁打我不是打？对我来说，谁的拳头都一样。你今天要是不打我，那还真证明你这个老同学看不起我了。”

麦丰叹了口气：“唉……云行，我真不知道你现在干这个。你别说我看不起你，其实我还不如你呢。我那工作你也知道，天天累得跟狗一样，简直不是人干的，这毕业刚多长时间，我都开始神经衰弱了。”

“呵呵，所以我正好让你来发泄一下情绪啊。咱就专门干这个的。”我把麦丰拉到拳台上，说：“知道咱这工作的学名吗？说出来还有些IT的感觉呢——泄愤服务员。”

“云行，你怎么这样……”麦丰还是要下去。

“不照顾我生意是不是？”我故作板起了脸：“这是我的工作。你不打我，就是拆我的台。我以后在这没法再混下去了。”

“云行，我怕伤着你。”

我咧嘴笑了起来：“你当我是瓷做的，一打就坏？过来玩这个的哪个不是心黑手辣，我要伤早伤了。你尽管放马过来，能伤着我，我管你叫哥。”

麦丰又迟疑了半天，才勉强下了决心。他摆了个架势开始，一看就是外行。绣花般的在我身上打了几下，简直一派轻描淡写。我开始激将他：“麦丰，你丫是不是个男人？”

“咋了？”麦丰很疑惑。

“给点劲好吧，你在这画画呢？”我用拳头推了一下他的脑袋：“有多大劲使多大劲，大大方方的，别跟个娘们似的。”

麦丰皱了皱眉头，显然对我的话很不满。他喊了一声，一拳掏在我的小腹上，随即面露关切的问：“这样一拳你行吧？”

我无声的苦笑了一下，同时心里面涌出来一阵暖流，鼻子发酸，有些想哭。这四年的同窗之情，纯洁的就好像一块璞玉，即使掉进了染缸里，打捞出来的时候污垢散下，依旧不掩那温润的光华。但是麦丰啊，你我都明白，光华是不能当饭吃的。为了生存，我们有时候要把自己的灵魂掰碎。我一咬牙，猛的一个近身，同样的一拳狠狠的掏在了麦丰的小腹上！

麦丰“呃”的一声，脸色突变，随即痛苦的弯下了腰去。他用拳套顶着自己的小腹，十几秒后才抬起脑袋瞪着我：“云行！”

“这才叫拳头。麦丰，用这样的拳头来打我。”我装作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心里面却因为玷污了某种东西而在流血。

在镜片之下，麦丰的双眼有些发红，不知道是被我打的还是刚才的一拳引爆了他的情绪。他站起身来，一声不吭的开始挥拳，重重的砸在了我的脸上。我往后退了一步，喝道：“打的好！”

麦丰跟了上来，一声不吭，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重重的拳头无所顾忌的朝我打来，头上，身上，腹部，我防御着，一边游走躲避他的进攻，好让他在移动中享受击打的乐趣。麦丰紧紧的抿着嘴唇，脸色因为激动开始出现潮红，也许从未打过架的拳头不停的朝我砸来。我下潜，后撤，移步，滑身，躲避他的攻击以激起他更加强烈的击打欲望。

麦丰的喘息声愈发沉重，迅速的移动和不停的挥拳在超越他平时的身体负荷，但他此时此刻却完全停不下来自己的动作，就好像肚皮撑的滚圆的猫一定要吃完眼前所有的鱼才肯罢手。我敢肯定，麦丰已经忘了我的身份，忘了我是他的同学，忘了我们曾经同吃同住了四年的岁月。他在瞬间沦为了暴力的奴隶，他在享受这种发泄的乐趣，而我，此时，只是一个泄愤服务员，一个一米八一会移动的沙袋而已。

他的额头上出现了汗珠，随着剧烈的动作在聚光灯下洒开，如同飞溅的珍珠，又消弭于无形。在他终于承受不了的时候，一拳挥了过来，接着重重的靠在了我的身上，眼镜被蹭掉也不管了，喘着大气说：“不行了，云行……我累死了。”

“怎么样，痛快吧？”

“痛……快。真是……痛快。”麦丰踉跄的过去趴在围绳上，咽了口唾沫，剧烈的喘着气。一头漂亮的卷发都被汗水浸湿了。他朝服务生摆手：“我想……点……首歌。”

服务生叫过来晴川。麦丰还没平过气来：“会唱……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苍凉破坏的木吉他的伴奏响起，好像穿越了好多时光才回到这里，浑身带满了风尘。晴川双手拿起麦克，声音沙哑。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无声无息的你，

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

如今再没人问起，

分给我烟抽的兄弟，

分给我快乐的往昔，

……

你问我几时能一起回去，

看看我们的宿舍我们的过去，

你刻在墙上的字依然清晰，

从那时候起就没有人能擦去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睡在我寂寞的回忆，

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

如今再没人问起。

……

在晴川的歌声里，酒吧里一片安静，鸦雀无声。麦丰趴在围绳上，忽然用手捂住脸，小声的啜泣起来。我靠在他身边，静静的站在那里，摘下拳套，鼻子又开始发酸了。

我从来没有在这种场合下听到过这么一首歌，唱的如此漫不经心，却又铭心刻骨。

我也不会忘记那个晚上，拳台上有我和我的同学，一个默默的站立，强忍着发酸的鼻子。一个双手掩面，为了什么而忍不住自己的哭泣。

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堕落到不配拥有什么，但什么却都没有放弃过我。似水流年，沧桑如梦，我一直只身一人，如同坐在空寂的屋中。我孤独极了。可是我不知道，只要我轻喊一声，曾经的人就会推开半扇竹门，闲步进来，坐下与我细数别后的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