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敏目前寄居在杨家坪她姐姐的家里,我还是第一次送她回去。
月华如水,透过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洒落下斑驳的影子。这个喧嚣,躁动的城市终于在夜色里,像一个淑女般安分下来。
漫步在这段不长的林荫小道,江敏在我身边饶来绕去,不停地用脚去踩我地上的身影,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看你往哪里跑?我看你往哪里跑?
多少个夜晚,我曾踯躅在昏黄的街灯下,顾影自怜。而此时,我那颗愈发苍老的心,竟要融化在了这个女孩未泯的童心里。
江敏侧过头来:如果我以后发现你真的欺骗了我,我非找把手术刀,把你肢解了,我要把你的手丢进嘉陵江,脚丢进长江。。。
我故作狰狞状,一字一句的,模仿着鬼片里面的声音:我的手在朝天门找到我的脚,爬上岸,晚上会来找你的,会来找你的,来找你的,找你的。。。
江敏仿佛真的被吓着似的了,像个小孩一样,夸张地尖叫着,嬉笑着,朝前面路灯的亮光雀跃着,蹦蹦跳跳地小跑而去。
死水微澜的深潭,仿佛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一圈一圈的涟猗,久违的快乐在我心间荡漾开来,晕散了一潭的寂寥。
一次又一次的错过与被错过,伤害与被伤害之后,令人怦然心动的爱情,似乎已经随着70年代的青春年华一去不复返了。逝者如斯,它真的还会回来吗?爱情,幸福,快乐毫无头绪纠缠在一起,我们究竟还能再度拥有其中的什么部分?或者还是全部?
就如同一条汪洋里漂泊多年的破船,阅无数海市蜃楼的风景,亦饱经风吹雨打的洗礼,终于拖曳着伤痕累累的躯壳,驶入返航的方向。归去来兮,也许最好的归宿,就是一片宁静的港湾,容得你下半辈子的停靠。而彼岸当年心仪的姑娘,握着过期的船票,优美的转身之后,只留给你一个朦胧的,虚幻的背影,渐渐湮没在光阴的故事里。。。
不知不觉跟着来到了她家楼下,江敏一下子蹦了过来,打断了我漫无边际的思绪:严,我要上去了,你回家小心开车,慢一点。
我目送着她走进楼梯间,在转角的地方,江敏蓦然回过头来,昏暗中熠熠闪烁着她晶莹的双眸:你还要那种茶叶吗?
回到家里,茶叶盒里还剩了一点缙云毛峰的碎末,使劲倒腾完了,泡上一杯。那些散乱的茶叶沫子在杯里翻江倒海般不停旋转,就象一颗已经支离破碎的心,无法沉静下来。
打开电脑,博士旭正在MSN上,遥远的美利坚应该已是如日中天的正午了。
博士旭首先打招呼了:昨天我们学校实验室来了一个北京中医学院的女孩,我去接的,印象很好,。听得出来,他心情不亦悦乎。
在北美地区,能够尽地主之谊,接待一个来自国内的女孩,无疑是一种机会和幸运。爱情与婚姻在那里,对于单身的中国留学男人,可以说是一种奢侈品。如果一个留学生不见了一段时间,多半会被认为是回国相亲去了,他们有一个术语,叫“搬传”,因为很多女孩以陪读的名义获得签证出国以后,一般很快又会被搬走的,为了绿卡,或者为了爱情。
但是,即使在传说中美女如云的重庆,温馨的爱情,美满的婚姻,何尝又不是一种奢侈品呢?至少对于我和一部分人而言。
我打断了博士旭的兴奋:旭:我也有两个消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博士慢悠悠的,和我的思路不约而同:先听坏消息吧。
我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回车键:芸离婚了。
博士旭大概没什么思想准备,MSN上没有任何反应。
我迫不及待地又发送过去:好消息也是,芸离婚了
博士旭沉默了许久:这的确是一个坏消息。
一条河流,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转弯,然而,却永远逃不脱百川归海的宿命。凭窗远眺夜空,天籁无声,谁又能够占卜我们自己的命运呢?
生命就是一条流动的河流,如果它注定要从悬崖高处跌落,我宁愿成为一帘瀑布,坠入深潭。
关掉电脑,我不想再去打扰博士旭的思绪,他可能需要时间,慢慢去解读,去回味,和芸的缘聚缘散,乃至人生的分分合合。
我也希望能够写到明年春暖花开,那至少说明,我没有倒在这个冬天。我现在完全是为了你们在写字,为了你们而活着。
XX拖着疲惫的身体,乘坐红眼航班回到重庆。次日上班给我带了一小包普洱茶。和我在感情上的品味一样,从来没有习惯品茗这种特别浓烈的发酵茶,还是偏爱清新淡雅的绿茶,尤其是明前茶。不过也难得这家伙还惦记着我。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大多时候可能就体现在这些细节之中。
星期五,公司召开月度例会,二十来人似乎都预感了经济危机来临萧杀的气氛,会议室一片肃穆,连前台平时活泼可爱的小姑娘都低着头,故作沉思状。
老板用广东普通话的鸟语滔滔不绝地了环顾了国内外局势,忽然发现美国大选的结果都和我们的生计息息相关。公司暂时没有宣布裁员的计划。这是一次团结的大会,一次胜利的大会,一次继往开来的大会。
周末的中午,本来打算请江敏去金源饭店的自助餐奢侈一顿,我特别喜欢那里现烤的铁板小黄鱼,滋滋作响的声音那么悦耳动听,弥漫升腾的镬气如此挑逗味蕾。
可江敏说还是想自己做饭。她是第一次来我家里,最后做的鱼香肉丝一点都没有餐馆里那种酸甜恰到妙处的味道。我体谅地认为是她发挥失常,她却归咎为我家里佐料不全。
饭后,江敏一边在看电视,一边从书架上翻出一本相册,忽然叫唤了起来:老严,这个女孩是谁呀?挺漂亮的嘛。
我那本破相册也没几张照片,我放下鼠标,慢慢走过去,顺着她的她兰花指看去,居然是勤。十几年前,大概是大二的时候吧,在她们学校新落成的图书馆前拍的单人照,我依稀记得,这是我保存至今的,她唯一的一张照片。
哦,是我高中同学。我迟疑了一下,无关痛痒地吱应了一句。
江敏依然低头饶有兴趣地盯着打量,但是我脸上火辣辣的,几乎能够感觉到她眼睛里余光狐疑的窥视。
也不知道芸都跟她说了我过去的哪些事情。我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补充道:也是原来大学时候交往的女朋友。
噢,那这张照片你可要保存好哦。江敏皮笑肉不笑的说。
根据仅有的经验教训,我知道,这时候必须表现出大义灭亲的气概了。抽出那张有点泛黄的照片,随手甩进茶几旁边的纸篓,淡淡地说:很久以前的照片,早就应该扔了。
注视着它缓缓飘进一堆垃圾里,我百感交集,心里略微有一些酸楚。照片上的勤显得那么清纯,也许她仅仅属于那个青涩的年代。
后来半夜里回来,我又从纸篓里捡起那张照片,小心翼翼用毛巾擦了擦,夹进了一本破旧的西方经济学教科书里,轻轻合上。我想,江敏以后应该不会翻阅这样的书本,甚至,我也再不会去打开那本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