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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香母亲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继续说道：“英子要找婆家了，这我赶紧张罗给她找对象。一听说我女儿要找婆家，上门提亲的就来了，两个月功夫，提亲的就不下三五个。最后，我俩相中了外村一个村长家的儿子。小伙挺不错的，文化倒是不高，但挺懂事，知道人情礼往，家也算富裕。就这么的把亲定了。定了亲，小伙也是三天两头来，和英子一块儿上地干活。可是，我看见这两个孩子就是热乎不起来，出去回来都是一前一后的。过了不长时间，英子就出去打工，挣了几千元，转年就开始张罗婚事。结婚日子定在今年三月，结婚的东西都置办齐了。我那个高兴啊，心想，英子婚事可不用我操心了，英子有家了，我走了也能闭上眼睛了。

“谁也想不到，就在要结婚的前两月，一天，英子在炕上试穿婚纱合不合身。英子穿上婚纱，上上下下地看，看着看着，冷丁就愣怔在那里，脸色都变了。我看见她把婚纱脱了，乱七八糟地堆放在窗台上，伏在婚纱上就哭，哭得身子都跟着抖动。哭得我那个揪心哪！可我啥话也劝不了，也跟着流泪。她哭够了，对我说，妈，我不想结婚了，我结婚了你咋办？我撂不下你！

“我心里一清二楚，英子撂不下我，倒是有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她这辈子没能跟她稀罕的男人结婚。侄呀，英子把这一生的幸福，全都放在你身上了。我劝英子说，你不结婚咋办，啥东西都置办齐了，花人家不少钱，这钱咋还？再说，你就这么悔婚，也叫人家笑话啊，走到哪都要被人指着脊梁骨的，我这当妈的还能抬起头来吗？

“英子说，我出去打工还钱。又告诉我说，妈，你没听说邻村老李家闺女，爹妈硬逼她跟一个她不稀罕的人结婚，结婚不久就喝了卤水，我要是这么随随便便地嫁了人，我也会跟她一样的。妈，你想想，我爹过世得早，咱娘俩相依为命，要是没有了你这个女儿，你咋办？

“英子说这些话时，语气是硬邦邦的，没有跟我商量的意思。她说死可不是说说就拉倒的。五年前，她就动过轻生的念头，可她没敢对我说，现在，她对我说了，我这当妈的能不往心里去吗？当时，我都难死了：逼她结婚，她死了咋办？不结婚，又会被人家笑话死的。没办法，我就是哭，一个劲的哭。我说，你这孩子，是以死来逼你这个病妈啊。英子听了，一下就扑进我怀里，抱着我的腰，边哭边说对不起妈妈，将来，找到对心思的一定结婚！我看实在不行了，咋哭英子也不松口，就说你看着办吧，你不把你妈逼死，你是不能拉到的。英子再次向我保证，她出去打工，找到对心思的一定结婚。

“就这样，英子五经半夜的，把置办的结婚东西扔了一些，扔哪去了我也不知道。第二天，她还把同学找来，跟同学说嫁妆丢了。英子说的一本正经，不由得人家不信。当天就把男方找来，告诉人家说，结婚的东西丢了，婚纱也丢了，说明她俩不合婚，是老天爷意思。还向男方保证，欠的钱两年之内肯定还清。

“我琢磨，男方指定猜出英子心里有人了，因为英子和人家热乎不上来啊。小伙子父亲是个有脸有面的村长，挺大度的，没和我娘俩计较。他说，两个孩子不合婚，那就说明两家没有那个缘分结亲，黄就黄吧，不然，往后两人过日子也挺熬心的。就这样，这份亲事就算黄了。

“女孩结婚前丢了嫁妆，这在咱村可是头一回。这事儿，很快就传开了，人嘴杂啊，说啥的都有。还有人说，这柳家丫头指定跟哪个爷们跑破鞋了，要不，怎么不敢结婚呢？听了这些话，我都抬不起头了。明明知道英子这么大没和哪个男人好过，她的心全在你身上，她和你啥事也没有，可我就是抬不起头，心虚得不行。不管咋说，英子和你睡在了一铺炕上，你俩一起上过山，呆在山上好长时间。人家没指名道姓说英子跟谁好，没说啥具体事儿，但是，你俩好这可是真的，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英子好像也听到一些，为了避开别人的闲言碎语，她又出去打工了。走前她对我说，往后，她再也不回村子了，再也不迈进村子半步了，还叫我赶紧张罗把房子卖了，跟她一块儿到城里。果不其然，从那以后，这倔丫头就再没回来一次。想我了，就捎信叫我去一趟。对了，英子就在你工作的城里打工。”

柳香母亲说到这里，我才知道春天回来时，内心为什么那么落寞那么伤怀；为什么站在村头不肯迈步；感觉这个地方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空旷；我生命的躯体，像失去了所有的重量所有的水分；那些抹上浅淡绿意的山坡沟壑，全都失去了春天的生机与活力。原来，柳香再也不回这个村子了，再也不回这个令她绝望令她痛苦的地方了。这个村庄，再也见不到柳香的身影了。柳香走出这个村庄，便带走了这个村庄所有的诗意，只剩下没有灵魂的空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