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刻，他知道他只能做一个听众。王霞已经完完全全沉浸到回忆中，那些对她来说，十分痛苦却又无论如何不愿意放弃的回忆。

“那时候我妈跟王明达结婚还没有多久，是我妈爱上我爸的，因为觉得他是个有能力有担当的人。”王霞苦笑着，仰头又是一大口酒灌下去，“我妈一辈子，做生意眼光特别毒，很多男人都不如她……你看森美看明达的今天就知道了。事实上我妈如果还在的话，明达的规模绝不仅仅是现在这个样子……而且她看人也从来没有走眼过。这是她一辈子的骄傲。可是我不知道，如果她现在能够知道这一切，会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在当年的我妈看来，她最大的骄傲就是选择了王明达。当时其实我外公外婆所有人都是反对的，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我外公家很有钱，她一个大小姐，非要挑我爸一个穷光蛋。可我妈就认准了他，为此不惜跟家里翻脸，甚至于王明达当时穷到连一场婚礼都没有钱给她办，她就这么义无反顾地拎了几件行李就搬过去了。一直到后来有了我……外公外婆无奈，才接受了这门婚事。”

王霞说起妈妈的时候，眼睛里满是骄傲。也恢复了一些身材，方志强呆呆地看着她，心想也许王霞的脾气，她的泼辣、固执、不服输的劲头，正是来源于她的妈妈吧。

“外公外婆看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外孙女受苦，就拿出钱来给我妈，让她跟王明达做事情。那时候王明达他，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他也的确算得上是个有能力的人，拿这笔钱开始做装修，做设计，赚到第一桶金以后，他本来想着只是多招几个人，这样可以多揽点活。是我妈跟他说，不要这么做。我妈说，再苦再累，我跟你一起，哪怕我亲自上阵去刷墙涂粉都行。但是这个钱，你听我的。”

“那时候根本还没有房地产这个概念，上海的房价低的连现在的小县城都比不了。而且私人买地皮也非常容易，不像现在各种政策限制加上层层审批。但是我妈就有这个信念，她觉得房子总有一天会很贵，地皮更是千金难求。所以她当时拿着一百万，再加上找我外公借的钱，还有贷款，直接一口气买下了如今森美那块地皮，还有三套房子。”王霞一脸骄傲地问着方志强：“怎么样？我妈厉害吗？那是将近三十年钱啊，换成是你方志强，你有这个眼光这个胆量吗？你敢买下那么大一块地皮还有三套房子吗？”

方志强的确是不敢，甚至于这个阶段他做几家店的投资都还要谨慎地思索很久，衡量好一切得失后果才敢这样做。而王霞的妈妈，早在将近三十年前，就敢下这么大的手笔，王霞说的的确没错，如果不是她妈妈，绝对不会有森美和明达的今天。

而同时方志强也彻底明白了，王霞为什么这么看重森美，因为那是她妈妈的起点。

果然，王霞也很哀伤地说道：“所以，强子，森美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很重要。”她强调着，“我妈妈已经不在了，王明达更是背叛的彻底，如果我再不帮她守住森美，那她一生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全都拿来给他人做嫁衣裳。”

一说到这，王霞大概是又想到了何美清，顿时又愤恨起来。

“然后就是王明达的装修生意也越做越火，再加上我妈的性格很活跃，跟政府人的关系都不错。能够得到很多的内部消息。所以渐渐也就有了更多的钱，我妈就拿这些钱来买地皮，买房子。直到后来终于钱足够多，加上政策松动以后，商机越发明显，我妈又当机立断，投资建立了森美商场。”

“森美几乎是当时上海第一家也是独一家的大型百货商城。。..我妈眼光也独到，给森美的定位就是针对上游人群，谈判能力又强，很多一线品牌就是我妈亲自去谈判然后引进的。”

王霞喝了口酒，又慢慢地继续说道，“森美的建立，几乎完全是我妈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去努力打下来的。可以说，除了没有一砖一瓦去修建它以外，其余每个流程她都有参与。我都想不到她哪来的天才，能够去做这么多的事情。”

“而王明达，也开始拓展他的事业，当时夫妻两个真的是合作无间，很多人都羡慕他们，觉得是一对璧人，也都羡慕我，有这么优秀的爸妈。”王霞说到这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也许是曾经欢乐的回忆，带给现实的只能是无尽的痛苦，“所以我妈那时候特别骄傲……她觉得，她是对的……她的婚姻，她的事业，都是最好的……”

“但其实祸根在那时候就已经埋下了。本来生我的时候因为条件差，加上王明达确实穷，没有办法给我妈好好调理。而我妈生下我以后，也根本没有时间好好休息，剖腹产刚拆完线就忍着痛开始做家务。没等出月子就把我交给外婆，她去帮我爸拉业务……所以我妈的身体一直很不好。到了森美成立那时候，一忙起来有时候她好多天不回家，连饭都没时间吃，而且脸色很不好……”王霞眼中泪光闪烁，终于是没有忍住，大颗的眼泪落下来，“有时候我太想她了，放学之后一个人坐公交跑到森美去看她。有一次看到她捂着肚子，疼得脸上都抽搐了，额头全是冷汗。我那时候胆子小，吓得一个劲哭，问她怎么了……她那时候还强撑着，说是受凉了不舒服。我那时候就该劝她去医院的，如果那时候……也许她后来不会那么痛苦……可是她那时候根本没有时间去医院。”

那时候王霞，估计也就十岁左右，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懂得那么多，而且在她心目中神一样的妈妈，怎么可能有倒下去的时候。

“现在想想看，她用生命换来的一切，到头来被她心爱的男人拱手让人，这一切有什么意义。”王霞说着，声音里满满的冷意和嘲讽。

“总之，那时候就全靠我妈硬撑，加上王明达也的确一起努力，森美建成，而且生意一天好过一天。王明达涉足的领域也越来越广，我妈又开始鼓励他组建起明达集团，把旗下业务进行整个和划分。就是现在明达的雏形……”

“然后，也就是那时候，我刚上初中，明达成立。我妈也终于松了口气，以为可以歇一歇了，这时候你知道她想干什么吗？”王霞嘲讽地笑，“她想再生一个儿子。因为王明达，他是农村出身，重男轻女的观念特别严重，我妈就觉得，没有一个儿子，好像感觉对不起他……你说可笑不可笑？她为这个男人，奉献了整整一生，她所有的青春和津力，可是到头来，她还是觉得亏欠他，想要给他更多，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她……你说女人为什么要这么蠢啊……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从初生起就被放在外婆家，然后大一点上学，每天回到家要很晚她才跟王明达匆匆回来，有时候就从外面给我带点吃的。再然后家里有钱了，就是保姆照顾我。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除了有一次生病之外，从来没有吃过她做的一顿饭。她也从来没有时间跟我一起吃饭，没有管过我吃饭穿衣学习，一切都要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