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儿在笑，我却笑不出来，心里直发虚，我又骗了一次萍儿。

在家里吃过新年第一顿水饺，天还没有全亮，我带着萍儿出去拜年。

按照老家的风俗，先去了村里本家的族长家，也就是我爷爷辈份的本家那里，去磕头拜年，这是多少年来的规矩。本家的兄弟还有姐妹嫂子们在自己家里拜完年后都会自发在来这里磕头，然后从这里汇合，男女各一路，分头去叔叔伯伯家里磕头。

我和萍儿踏着厚厚的积雪，到族长家里拜年，这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正围着火炉烤火，高声说笑着。我和萍儿的到来，让大家的兴致更高了，给族长磕完头，大家纷纷涌上来和我们招呼，热情无比。堂叔兄弟们围着我，妯娌们围着萍儿。

我拿出准备好的香烟给大家分发，萍儿则掏出糖果给孩子们发送。男爷们围着火炉抽烟吃瓜子，和我无拘无束大声谈笑着，女人们则在旁边围着萍儿评头论足，啧啧赞叹。

“啧啧，看咱家妹子，多俊啊，到底是在城里生活的，细皮嫩肉的……”

“妹子是读书人，会保养，会打扮，自然比我们这些婆娘好看了！”

女人们叽叽喳喳说着，围着萍儿评头论足。

萍儿礼貌而不失礼节地笑着：“各位嫂嫂，俺可比不上你们，你们才好看呢，嘻嘻……”

女人们笑着，一个大嫂说，“对了，上次宝宝回来，和他一起的那个女的，也很好看啊，好像比妹妹大一点，那女的，啧啧，仙女下凡哦……”

萍儿听了，脸上依旧带着笑，表情却有一丝不大自然，瞟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心里有些发懵，知道大嫂说的是我带蓝月回来的那次，大嫂说话太无遮拦了，怎么当着萍儿的面说这个呢！

女人们似乎毫不在意我和萍儿的感受，继续说道：“是啊，咱家宝宝兄弟现在可是混好了，回家来，带着那么好看的女人，那个女的和咱家妹子都很好看啊，咱家宝宝兄弟出息了……”

我的心里愈发别扭，萍儿脸上的笑容已经快挂不住了。

这时，一位本家大哥不屑地看了一眼女人们：“你们这些婆娘，懂什么啊，带个女人回家那就叫出息了你们这些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宝兄弟要说真的出息了，那是上次回来，大战那帮乡丁地保的那次，宝宝兄弟和咱们县里的老大还论哥们称兄道弟呢，那次，那帮人吓得那个样子，哈哈……想起来真痛快。这才叫出息了呢，咱们村里的老少爷们大大长了威风，大大出了一口气啊。”

大哥这么一说，大家纷纷赞同，说：“对对，宝宝现在真的厉害，县里老大都是你朋友，那可是县太爷啊。”

“上一任镇上的负责人栽了，新上任的乖了，经常有事没事来咱村里，还专门去宝宝家看望咱叔和婶子呢。”

“宝宝，你好好混，回头到咱们镇弄个老一干干，这样咱们就谁也不怕了，那些乡里的，可就知道欺负老百姓的。”

“嗨，你真没出息，镇上老一算什么，咱家宝宝兄弟啊，我看，要是干，最起码也能干个咱县的二把手。”另一位大哥说，“宝宝正好和咱县的老大是哥们，让他提提你，他干老一，你干老二……”

我听了忍不住笑起来。

萍儿在旁边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急忙问那些妯娌们，好一会才弄明白那次我回家来发生的事情，嘴巴半张看着我：“枫哥，上次你回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啊，你也不和我说！”

我还没说话，本家大哥接过话：“大妹子，莫怪宝宝兄弟，俺兄弟是怕让你担心，吓着你，是不是”

我点点头，对萍儿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已经处理好了，就没和你说，怕你担心呢！”

萍儿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们结婚喜宴的时候，方大哥带了那么多人来，还有那新上任的镇上的……原来是有这么一遭，你可真吓死我了。”说着，萍儿眼圈红了。

妯娌们一见，忙安慰萍儿。

天大亮后，人来齐了，大家开始分头出去拜年，萍儿跟了那帮妯娌们一起嘻嘻哈哈去了，我和堂叔兄弟们一起。

拜完年，两支队伍在村口的中心汇合，女人们散去回家，萍儿拉着我也要回家：“枫哥，吃午饭了，咱回家吃饭吧！”

“大妹子，你先回去吧，”大堂哥说：“俺们叔兄弟好久不见了，宝宝到俺家去喝酒去，你回去给俺婶子说一声！”

我理解堂叔兄的淳朴和热情，就对萍儿说：“你回家和妈一起吃饭吧，我和几位堂哥一起喝酒！”

萍儿有些不情愿，可也不好阻拦，就笑着点点头：“嗯哪，别喝多啊，晚上回来吃饭！”

另一位堂哥笑了：“晚上宝宝到俺家喝酒，晚饭也不用准备了，大妹妹，你放心就是了！”

我冲萍儿笑了笑：“呵呵，我很久不和哥哥们一起喝酒吃饭聊天了，你先回去吧，和妈说一声就可以了！”

萍儿冲我做了个鬼脸，转身走了。

堂哥们一见萍儿的模样，都笑了：“弟妹可真有意思，像个小孩！”

我和堂哥们开始了大年初一的第一场酒，开怀畅饮，大烟大酒不停歇，从中午喝到晚上，畅谈不止。大家都醉了，我喝得最多，因为久不回家，自然要给大家多敬酒。

晚上，酒足饭饱散席后，我走出堂哥家，走在村里厚厚的积雪上。

夜晚的山村很安静，偶尔传来鞭炮声。

我醉了，大醉在我的故乡，在我的家门，在我的父老乡亲面前。

我走在积雪上，眼睛有些迷蒙，头脑蒙蒙的，心里突然涌起万般愁苦。

不知不觉，我没有回家，却走到了村前的那片枫树林。

树林光秃秃的，没有了枫叶，里面的雪很厚，一阵山风吹来，树枝上簌簌落下雪粉。

我在树林里走着，最后坐在里面的一块大石头上，怔怔地看着漫天黑暗中大山的轮廓，还有那无尽的夜空，心里的愁苦愈发强烈，突然就涌出对蓝月无比的思念，伴随那思念的，是一种想哭的冲动。

人只有一个心脏，却有两个心房，一个住着快乐；一个住着悲伤。不要笑得太大声，不然会吵醒旁边的悲伤，所以悲伤时要哭得大声，才能惊醒旁边的快乐。

此刻我没有哭，却很想哭。

此刻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除了蓝月。

此刻我的心里只有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