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面子值多少钱?不知多少像你这样心高气傲的女人,被面子两个字害死!”子晴说:“换了我是你,撕破脸,也要让温旭生把钱都留给我!”
“可是,在感情面前,金钱毕竟只是身外之物,失去它,还不至于像失去爱侣一般,令人有切肤之痛。彼时,我只觉得心都快碎了,哪里来得及同旭生计较这样多。只希望他早点消失,好让我自己一个人独自呆着。”我抱住手臂,那种剜心之痛,仿佛又回到我体内。
“江绍宜,我从来没想到你会如此文艺腔,别在我面前说什么爱情。”子晴用力挥着她的手:“一对男女再来电,停电的时候也不可能点亮灯泡!明白吗?爱情最虚无不可靠,但凡化学试管里找不到的东西,我们都不可以盲目相信!”
我点点头:“是,爱情最虚无飘渺,不值得信任!”
“可是——”子晴忽然低下头,无限凄楚得说:“我们却无限向往,哪怕它千疮百孔,爬满虱子。”
“不,我不会再向往了!”我咬咬牙:“从今天开始,我已成为绝缘体,再不与任何异性通电。”
“绍宜,你刚离婚,不会明白的!”子晴说:“在爱情面前,我们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
“不,我不会,这疼痛将困扰我终生!”
“绍宜,会好起来的!”
“好了,心口也留碗大个疤!”
子晴握住我的手,我们都不再说话。
晚上,子晴带着珊珊,同我一起回我父母家吃饭。
看到我穿戴整齐,出现在家门口,我妈差点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心中更加觉得愧疚,因为自己的婚姻没有处理好,连累老人受罪。
看着妈妈新添的白发,我真正痛恨自己的任性。
吃饭的时候,妈妈不断给我夹菜:“半年没好好吃过饭,人都瘦得不成样子了!”
我差点被饭呛到——
“雯姨,绍宜明明是已经胖得不成样子了!”子晴哈哈大笑。
“胖?她那是浮肿!”我妈妈恨不能把所有菜扒到我碗里。
我哭笑不得,天下父母心啊!
“你还是夹菜给珊珊吧!”连我爸都看不下去了:“绍宜再吃下去,明年可望参加相扑大赛了!”
我赶紧点头:“是是是,珊珊最乖,你还是奖励她多吃点吧!”
珊珊皱起眉头看着我们,又不敢出声反抗,只得无奈得把我妈妈夹到她碗里的一大堆菜,硬塞进嘴里。
看到她的怪表情,我们所有人都笑了。
有多久,我家里,没有听到过笑声了?
自从我离婚以来,爸妈这里便成日被愁云惨雾围绕,我爸爸更是小心翼翼,连话都不敢同我说。
我妈私下告诉我,爸爸整夜整夜躺在床上叹气,一向挺拔的背,也佝偻了。
我一个人的婚姻失败,连累了全家!
我已经三十二岁了,不能再让父母为我如此忧心了。
我暗自下定决心。
晚饭后,子晴带着珊珊与老同学聚会。
我则独自回家。
本来一整天情绪都还不错,可是此刻,走进漆黑的房间里。
黑暗中,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旭生的气息。
这熟悉而令人心酸的味道太容易勾起人的回忆,那些过往似一场缠绵的感冒,一直淋漓不尽,反反复复折磨人的身与心。
我打开灯,房间被灯光照的雪亮。
我站在客厅中间,环顾四周。
房间已经被打扫干净,所有的物品家具都像新的一样。
可是此刻,它们却散发出陈腐衰败的气息,似一件件古旧的死物。
往事一幕一幕,无处遁形,附体在这些物件上,重获新生。
那张桌子,是我同旭生买的第一件家具。
为了买它,我们逛遍了所有的家具店,我们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儿女成群,一家人坐在一起共进晚餐的热闹场景。
彼时,我绝对想象不到,有一天,会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抚摸过冰冷的桌面。
这张床,是旭生买给我的圣诞节礼物,他说要同我一辈子同床共枕,相拥而眠。
可是,现在每夜只有我躺在上面辗转难眠。
这浅蓝色的窗帘,是旭生同我一起亲手挂上去,那桌上的水晶花瓶,是我们自外贸店小心翼翼捧回来的。
这里的一切,大到一组沙发,小到一根筷子,都是倾注了我的青春和感情。
我曾经为了这个家,付出自己的一切。
像所有夫妻一样,我们一起熬过拮据的青春期,然后不断奋斗,拥有了第一辆车、第一套房,就在我们计划要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我们的爱情却夭折了。
组建一个家庭,从恋爱到结婚,我们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
可是,拆散它,从旭生移情别恋,到在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才不过年余。
一切就这样仓促的结束了。
我曾经以为会天长地久的爱情,就这样枯竭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爱情的长河,会误入歧途,流进沙漠,被无情地吞噬。
如今,感情死了,人也走了,只留下这堆死物,陪伴我。
这房间记录了我们之间太多太多的经历,这些经历都是最私密、最亲密的回忆,与灵魂和情感无法分割的。
我忽然觉得,这房间就是一间堆满我们爱情骸骨与遗物的坟墓。
清冷的寒气与死寂,顺着我的背脊缓缓爬上来。
我忽然寂寞地想放声痛哭!
再在这房间里呆下去,我便会被这彻骨的寒气冻死。
霎那间,仿佛有一头叫做寂寞的怪兽,在我身后张开血盆大口,向我直扑过来。
我跌跌撞撞奔出房间,用力将大门摔上,将那随时可以将我吞噬的怪兽关在门内。
我跑到大街上,泪流满面。
面颊上湿漉漉,风一吹,像最锋利的刀片凌厉得划过,火辣辣地。
我双腿一软,失控地蹲在地上,抱住瑟瑟发抖的身体。
这个卷缩的,躲起来的姿态,让人仿佛回到母体内,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不要站起来。
可是,大街上人来人往,不知多少人被感情狠狠咬过,他们都没有倒下,都依旧迈着匆匆的步伐,奔忙于人生的旅途。
过了好久,我才有力气站起来。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
可以去哪里呢?
我的家已经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一盏灯,在我疲倦的时候为我点亮。
此刻,风很大,推着人踉跄前行。
潜意识,我向着灯光明亮,温暖的地方走去。
习惯性的,我推开“浮生”的大门。
门一关上,那冰冷的孤单的世界立即被隔绝在外。
温热的暖气,让我缩在一起的身子,也不由得舒展开。
我走到角落里,要了一整瓶Conitreau,将自己的身体重重扔进沙发里。
小马将酒送过来,细心得替我加上冰块,倒了一大杯。
我几乎是抢过酒杯,一口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当酒精融进我的血液,我才觉得深入骨髓的寒气,慢慢被逼出体内。
长舒一口气,我又活过来了。
我静静坐在角落里,细碎的音乐声轻轻摇曳。
“Ican’thelpmuself,I’vegottoseeyouagain……”
“LateinthenightwhenI’mallalone,AndIlookattheclock,AndIknowyouarenothome……”
Norah.Jones浅唱低吟,梦游一般的声音,吐出一句句缠绵的歌词,句句都仿佛唱着我的心声。
是的,我帮不了我自己,我甚至分不清楚,此刻我对旭生是爱,还是恨,是渴望再见到他,还是希望老死不相往来!
我低着头,捧着酒杯,生怕眼泪不争气地落进杯中。
我怔怔望着酒杯,陷进歌声里……
夜越来越深,连窗外璀璨的霓虹也开始偃旗息鼓。
但我还不想走。
想到那冰冷如坟墓的房间——
我不是小龙女,做不到在凄清的古墓里心如止水,吃睡如常。
我抬起眼,不知何时,“浮生”的客人都已经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