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告诉父母这个消息,他们还是很高兴,让我填报师专志愿。可是我不这样想,我打算再去复习一年。
在那个年代,教师的地位相当低,“臭老九”的帽子虽然摘掉了,但是工资福利还是少得可怜,年轻人当了教师,找对象都难。更何况我是农村的,师专毕业以后注定分配到农村学校去,这样一来,我和欧阳冰之间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
我没有落榜,父母已经很庆幸了。听我说不愿意报师专,他们很是发愁。为了我们兄妹三人上学,他们多年来节衣缩食,含辛茹苦,挣下了的钱都被我们上学花掉了。哥哥正准备着结婚,急需着用钱。如果我再去复习,这一年的复习费怎么办呢?
亲戚们也都劝我,一个在县机关工作的远亲说:“王东,今年高考,不管你报考什么学校,只要过高考最低分数线,就会抽走你的档案。而且今年不允许复习,你不去上,就只能回家种地。是回家种地,还是去上大学,你看着办吧。”
我回到家,母亲在河边洗衣服,我去找她。
我朝着佝偻着身子用力捶洗衣服的母亲喊了一声:“娘!”
母亲放下棒槌,努力的想站起来,我赶紧下去扶她。那一刻,我猛然发现,母亲显得苍老了许多,花白的头发在河风中簌簌的抖着,抓住我胳膊的手满是粗糙的老茧。
那一刻,我改变了坚持复习的想法,决定去填报师专志愿了。倒不是因为那位远亲善意的欺骗,而是为了母亲,我不能再让她为我而受苦了。
母亲说,“东啊,你回来了?”
“嗯。”我答应着,眼泪紧接着下来了。
于是,我成了一名今后注定要分配到农村中学的师范专科生。
大一的时候,我参加了系足球队,整天拼命的踢球,踢球,还是踢球。我给同学们的印象就是沉默寡言、心事重重。有时候,同校的老乡们在一起聚会喝酒,我往往喝得不省人事,怎么被抬到宿舍里的也不知道。
郭浩写信告诉我,说欧阳冰考取了武汉大学。我还有勇气去联系她吗?我曾有一次把长途电话打到她所在的系办公室,听到那边带有武汉口音的普通话问我找谁时,却没有勇气说出欧阳冰的名字,默默的把电话放下了。
我决定去武汉找她,哪怕只看她一眼也好。三月底的一天,我去找班主任请假。
“马老师,我爷爷去世了,父母发电报来让我回去。”我神情悲戚地对班主任撒了一个谎,我爷爷在我刚懂事的时候就去世了。爷爷活了83岁,生前最疼的就是我,因为我是他最小的孙子。我想,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如果知道,也会原谅我这个不肖之孙的。
周围的几个同学听了,都围了过来安慰我。不好意思了,同学们!我心里说。
马老师很快同意了。他在当年才28岁,是师专里最年轻的讲师,前途无量。后来在他35岁的时候,不幸因罹患癌症去世。在这里,我向马老师道歉,并愿他在天国安息!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坐上火车出发了。在经受了十几个小时的颠簸之后,我站在了武汉大学的门前,昂头看着“国立武汉大学”几个繁体大字,不禁感慨着国家重点大学的非凡气派。
此时已是晚上了。
我目不斜视,直走了进去。门卫没有阻拦,或许他们觉得我就是本校的大学生吧。
武汉大学校园很大,我就读的那所师专与之相比简直太小了。我不禁有些自惭形秽,来时的那股子勇气在慢慢的消减。
向一个学生打听了一下,知道了欧阳冰所在的系还在里面,我就继续往里走,心也加速的跳动起来。我知道,我离欧阳冰的距离越来越近了。空气里弥散着清新的樱花味道,远远近近的教学楼灯火通明却少有人声,大学生们还都在上晚自习。
我进了欧阳冰所在的教学楼,在廊道里转了一下,又出来了,坐在路边等着。
很快就下课了。
学生们纷纷的走了出来,我站起来,跟着他们慢慢的走,四下寻找着欧阳冰的身影。
路上快没人了,我还没有看到欧阳冰,心里不免有些落寞,在路边广场的长凳上坐下歇息。
这时,有一对男女学生从路那边走了过来。女生身材高挑,飘逸的长发随着步伐一上一下的抖动。这不是欧阳冰吗?是的,是她!她的身影和走路的姿势我再熟悉不过了。
旁边的男生个子很高,一边走一边对欧阳冰说些什么。欧阳冰淡淡的笑着听着,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站了起来,远远的跟着他们走。这男生会是她男朋友吗?我恨这位男生和欧阳冰走在了一起,甚至想上前揍他一顿。可是,我有这样做的理由吗?没有。我想喊一声欧阳冰的名字,潇洒的走上前去,告诉她我来了,可是我怎么能张开嘴呢?一个没有考上本科的人,一个区区的师专生,又有什么资本去追求欧阳冰呢?一时间,自卑情绪在我的身上蔓延,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渺小了下去。
欧阳冰和那位男生一直走到一个路口,然后分开了,然后走进了女生宿舍楼。
在这座女生宿舍楼下,我呆坐了很久。欧阳冰,你还记得一个叫王东的男生吗?他跑了上千里路,只是为了能看上你一眼。而他现在就坐在你的宿舍楼对面,你知道吗?
不远处的山黑黢黢的,凌晨凉凉的雾气混合着樱花的香味,慢慢的濡湿了我的头发和脸庞。这一夜的情形我永远忘记不了,忘不了的还有那座古朴的女生宿舍楼。
那座楼是6号。
暑假里,我骑车去了母校县中。
偌大的县中校园,因为放假的关系,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学生,也看不到一位老师。我去了我们班原来的那间教室,也去了欧阳冰的宿舍。从敞开的宿舍门走进去,我看到当年的那些木架床都还在,欧阳冰睡的是上铺,墙壁上还依稀留着贴画的痕迹。
我沿着以前我们在校园里的走过的路线,重新慢慢的走了一遍,一边细想着当年欧阳冰的一笑一颦和说出的每一句话。最后走到后操场的足球门边,我再也忍受不住,跪倒在草坪上,把脸埋在长草里放声痛哭起来……
师专毕业后,我分配到张家屯中学,从此开始了我的教书生涯。
开始的那两年,许多人要给我介绍女朋友,都被我谢绝了。唐代诗人元稹的《离思》一诗说得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高中时的感情经历,让我深知个中滋味。我喜欢的只有欧阳冰,除了她,还有谁能让我从失恋的痛苦中走出来呢?可是欧阳冰条件如此优越,而我一个农村教师,又有何资本再去追求她?她早已不再联系我,看来是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的年龄渐大,母亲越发着急起来,三番五次的逼我去相亲。后来,她亲自出面,给我介绍了一位农村姑娘。
她叫张月,初中毕业,没上过高中。第一次见面,母亲问我印象如何,我本想照例推掉,看着母亲殷切的眼神,只好把话生咽了回去。
第二次见面,我告诉了张月我的初恋故事,张月叹了一口气,手捻着衣角,半晌没有言语。
在双方父母的极力撮合下,几个月后,我们登记结婚了。又过了一年,有了一个女孩子。